《药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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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善玄叫你来找我的?”
玉阑音不知什么时候从一旁摸了一卷书简,鼻梁上挂上了叆叇,看得居然还挺认真。
见到他们长老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镜遥彻底摸不清“内鬼”一事究竟是大是小了。
他琢磨一会儿,只能当玉阑音这是在暗中点他子时前来太过打扰。
于是连连道歉:“不是的长老,不是善玄长老叫我子时前来的。我回屋之后心神难定,先是自己琢磨了好久,这才来寻您、扰了您休息。”
“别紧张,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玉阑音透过叆叇看他一眼,好笑道,“不过你既然来找我了,可是自己有了什么判断?”
玉阑音看着书卷,几乎没怎么将注意力放到镜遥身上。
他的声音很慢很轻,无端的温和与无端的威严交绕,却使得镜遥提心吊胆一晚上的心缓缓落定。
镜遥忽然问道:“长老,这内鬼一事前前后后,我方便知道么?”
“我同善玄、鹤生的意思大差不差,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玉阑音笑了起来,“你早就被卷进来了,倒是也没什么不方便。”
在听完玉阑音讲述完蜀中栾家一事后,镜遥大为震惊。
“恪心恪云师兄居然……”
玉阑音慢慢收回久久停留在窗外树梢上的目光。
“只要是人,都会有一间不能向旁人展示的黑屋。你要习惯。”
镜遥愣愣地听着,虽然他隐隐知道玉阑音这是在点拨自己,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走了神。
“那长老您……也有吗?黑屋。”
闻言,玉阑音率先笑了起来,“当然了。难道我不是人么?”
他在暖色的灯下轮廓柔和万分,但是又莫名显得寂寞。
镜遥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长老……”
玉阑音笑着望他一眼,随即便重新看向手中的竹简,不再多言。
之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终于,是蜷缩着的镜遥闷闷开了口,声音却像是要哭了。
“那长老,我的师尊……他也有么?”
同样的问题。
但是这次玉阑音却没再说“难道他不是人么”这种话。
他轻轻取下了鼻梁上的叆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撤去了那琉璃片的遮挡,玉阑音的眼眸忽然变得遥远又寂寥。
“我可以替他回答,但是我不能替他向你回答,镜遥。”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慢地撑起了身,“你想见他吗?”
镜遥愣怔着抬头,“嗯?”
玉阑音沉默又温和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他才又问一遍:“想见他吗?”
他的目光像一双无形的手,柔柔地拢上镜遥接近破碎的心。
镜遥哭了。
“我想……”他的哭声在沉重的夜色中听得极为清晰,“我想……长老……”
玉阑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床。
镜遥哭得视物不清,他只看到一团白色的云雾慢慢走近自己。
一只手极轻地替他拨开了额角湿粘的发。和它主人一身病气不同,是出乎意料的温热有力。
“哭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
玉阑音这话一出,镜遥却是哭得更凶了。
他哭得抽噎起来:“真的……么……长,长老?”
镜遥的年纪和温卓差不多大小,这时哭得梨花带雨,玉阑音看着便有些走神。
果然,人啊……很难不爱屋及乌。
他收回了手,转而笑起来,“自然是真的了。十方宗我最大,谁敢拦我?”
说着,他便着手给自己裹上了厚重的兔毛大氅,想了想又抱起了个小暖炉,“走吗?”
镜遥像个流泪的小尾巴,亦步亦趋跟到玉阑音身后。
其实都不需要费心去想,这段时间事多世乱,作为长老怎么会在这节骨眼闭关呢?
加之汀芷村一事……不难猜出,青木必然是被查到了什么、被关押起来了。
而若是关押……
“长老?这里是哪里啊?”
夜里山高风紧,纵然是镜遥也被山顶的风吹得蓬头垢面,吸溜着鼻子。
“寒山。”玉阑音裹了裹大氅,脸上的病气几乎要盖不住,“寒山牢。十方宗下狱之地。”
镜遥闻言只是抿了抿唇。
他仿佛已经猜到了似的,点点头,“哦。寒山牢。”
随后他打量了一番玉阑音的面色,担忧溢于言表,“长老,倒是您,身体吃得消么?若是不舒服我们改日再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狗腿子似的往玉阑音身上结印,“防风的结界和符咒,有点作用么,长老?”
玉阑音在风里看了看镜遥。
他像当年骗温卓一样,“管用的。谢谢。”
“那太好了!”
能帮到玉阑音,镜遥终于在今晚第一次展露了笑靥。
玉阑音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怎地又想到了札布萨,山桂已经死去的爹。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鲁尔迈。”山桂指着墓碑上那三个字符,同温卓笑道,“这是札布萨字,哥你是不是不认得?”
温卓朝鲁尔迈的墓碑拜了三下。
随后他才有些歉疚道:“抱歉,我不认识这里的文字。”
山桂连连摆手,摆得头上的皮帽子都险些甩下来。
“这有啥的!哥你这话见外了吭!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刚落地就专门来看我爹,说啥子对不起的!”
修行可延年益寿,山桂同温卓差不多大,不过到底是不抵温卓看着年轻。他笑起来,满脸风霜的褶皱。
“你瞧瞧我爹这坟,哎哟这石料这木头,这都是药郎先生出钱给搞的!多么气派!每回我来这儿,在看看别家那坟头,哎哟别提多有面儿!”
大概是因为话里提到了玉阑音,温卓终于笑了起来。
“哎呀这说到药郎先生了,药郎先生前些日子忽然就走了,说要去中原。我这一猜,嘿,准是找哥你去了,这还真没猜错。”旧友重逢,山桂话很多,看上去很高兴,“药郎先生可还安好?”
“阑音一切都好。只是今后……”温卓道,“可能回这里的机会少些了。”
山桂愣了愣,“啊……这样啊。”
他眨了眨眼,好久才重新笑起来,“也好,也好。药郎先生身子骨差,不回我们这儿也好。中原那种地界,漂亮,水灵,药郎先生一直待在那里才是好。”
山桂絮絮叨叨,但是情绪不太高昂,低头垂眼之时便能显出些落寞。
天色已暗到了饭点,盛情难却,于是温卓硬是被山桂拉回到家里好酒好肉地招待了一番。
温卓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已经是颠三倒四,趁着还没有失去意识急忙告辞回药居去了。
北塞天寒地冻,即便如今已经要入夏,地上还是积着一层薄雪。
温卓踩着“吱嘎吱嘎”的雪往药居走,或许也是酒劲未消,见到远处那青砖木门中原样式的院落房屋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耳畔猛地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那是岁月长河之上的风。
药居之于温卓,仿佛是船锚之于海船。
只需一眼,温卓便跌跌撞撞恍然回到了童年。
黑漆木门,金兽铺首。
红纸金边的新年对联,却仍旧是他临走那年的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红纸旧了些,褪了色。
酒精使然,温卓头脑有些发顿。
他看着对联,愣愣地想:原来那人从我走后,再没过过新年。
心脏之处丝丝缕缕地发疼。
温卓赶忙伸手去揉,无济于事。
玉阑音喜欢金的银的玉的贵的,但是出乎意料地又是一个念旧的人。
药居屋内,同样是一切如旧。
壁炉枯树,兽皮摇椅。
仿佛这百年的时光只是一场梦。
而他也从未离开过。
……鲁尔迈。
玉阑音想起来了,那个临走都没能得机会报答他的孩子叫鲁尔迈。
“……长老?长老?”
镜遥的声音忽然让玉阑音回了神。
“抱歉,走神了。怎么了?”
“我说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快快进去吧。”镜遥又吸溜了两下鼻子,道。
玉阑音点点头,说好。
进寒山牢的过程极为畅通无阻。
其实原本玉阑音说的那句“我最大谁敢拦我”不过是玩笑,如今却还真是果真如此。
牢狱门口的两个守门人,见了玉阑音,岂是一句毕恭毕敬了得?只差跪地邦邦两个响头。
弯腰福身地将玉阑音和镜遥送到了青木那间牢房门口。
守门人自然是知道青木是为何被关押至此地。
他冷哼一声,面上更是藏不住的厌恶与不屑,伸手大力拍了拍牢房门上的铁栏杆,张口直接唤了青木的本名,“喂,萧巡,有人找你。”
萧巡侧卧背对着门口,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守门人懒得再理他,转而换了副面孔笑呵呵对玉阑音道:“长老你们聊,我们就先撤了。临走知会我们一声就是哈。”
玉阑音拱了拱手,“谢过小兄弟。”
背对着众人的萧巡在玉阑音开口的一瞬间,脊背肉眼可见的一僵。
守门人连连说着不客气,临走又狠狠剜了萧巡一眼,这才退下。
寒山寒山,顾名思义,苦寒之山。
即便是进了室内,牢内尽是些石壁铁栏,更是浸透了寒意,冻得人能打哆嗦。
“青木。”
玉阑音知道萧巡醒着,于是只是低声唤道。
萧巡沉默了很久,才终于作出一副很假的悠悠转醒之态,转过了身。
他看到玉阑音身边的镜遥,又是一愣,随后才朝玉阑音道:“无上长老,真是稀客啊,好久不见。”
萧巡的牢房还算是干净,但是他的衣服上依旧不可避免的蹭上了一层灰。
他头发同样是灰扑扑,平时惯常簪在头上的红红绿绿如今也是一个不剩。
玉阑音看了他一会儿,才道:“瘦了。”
萧巡忽然就红了眼眶,他在意识到自己眼眶发热的瞬间便低下了头。
“……滚吧,别……恶心我。”
玉阑音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镜遥在此时开了口,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他的声音极为颤抖,“师尊……是我,镜遥。”
萧巡头都没抬,声音闷闷的,“嗯。游历回来了?”
“嗯,回来了。”镜遥咬了咬颤抖的唇。
可是眼泪不听话。
镜遥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忍了许久的眼泪已然夺眶而出。
“师尊……你……”镜遥胡乱地抹着眼泪。
他哭得再说不出别的话,呜呜咽咽声撞击着冰冷的石壁,“你为什么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萧巡打断了镜遥的话,抬头道,“天道将崩,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大闹一场毁了去。很简单的道理啊,没有为什么。”
镜遥哑了声。
萧巡如火般炽热又癫狂的瞳孔让他觉得如此陌生,“师尊……可是也是您教导我们,为天为地,为人为民……”
“为天为地,天道若是倾覆,哪里来的天,又是哪里来的地?”
萧巡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也是从汀芷村回来的吧?你保护的百姓究竟是什么嘴脸你如今还不明白?为人为民……好一个为人为民!我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镜遥几乎被他的师尊凶狠扭曲的嘴脸吓住了。
甚至连眼泪都不再淌,好一会儿没作声。
萧巡眼中闪过一抹血色,“他们欺我辱我,我忍了,拜入十方宗修行不缀只求能以牙还牙。可是依旧没有人瞧得起我。你们还是都瞧不起我。不念旧恶以德报怨?还是为天为地为人为民?你们教的真好,那我自己呢?长老,我自己呢?我自己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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