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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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遥、克古鲁和君少暄早已在餐桌前垂涎欲滴、嗷嗷待哺多时。
此时天色已暗,流离所内四角四枚夜明珠亮得夺目,金丝楠木的桌椅在光下灿然生辉,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桌上玉盘珍羞,云州八大菜色几十种花样齐聚一堂,金镶玉盘碗酒盏,汉白玉箸,华贵无比。
终于,玉阑音在温卓的搀扶下,同元宿央姗姗来迟。
玉阑音的面色是一种极为不健康的瓷白,甚至看得清其下青绿的血管。
他眼睑恹恹地轻垂,看上去兴致缺缺,露出苍白的倦色。
镜遥很快便从他们长老的脸上收回了目光。
他只是一顿,随即便高高兴兴地笑起来:“长老,新年快乐!”
克古鲁和君少暄见他这副狗腿子的模样十分不悦,当即也不遑多让地说起了吉祥话。
什么“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全都来了个遍。
玉阑音因为久病,在一众人中显得过分得安静。
他温和地笑起来,“怎么一个个都拜起年来了?明初一再说也不迟。”
“好话不嫌多嘛。”镜遥嘿嘿一笑。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眼前玉盘珍羞,“长老,这一桌都是温兄自己做的嘞,你不来我们都不敢吃。你快尝尝,好让我们也动筷子。”
玉阑音又笑了,笑意爬至眼底,眼尾和唇角都漫上一层极淡薄的血色。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似乎是自语般,“等我做什么呢……”
温卓蹙眉看他一眼。
元宿央更是不客气,直接提起胳膊肘狠狠杵了一把玉阑音,差点没把玉阑音这病号杵得呕血。
玉阑音弱柳扶风地咳了两声。
没人理。
他尴尬地再咳了两声,“快快吃饭吧。”
一声令下,对面三个小孩子争先恐后地你伸胳膊我送调羹,连个前摇都没有地直往嘴里胡吃海塞。
元宿央被这风卷残云波及,“呼啦”,脸上溅了一脸汤。
他垂着眼睛,不说话,那汤汤水水顺着他的眼睫毛往下淌。
三名罪魁祸首齐齐止了动作。
“不是我,是镜遥。”
“不是我,是君少暄。”
“是克古鲁。”
……
元宿央在桌下的手紧了再松,松了又紧。
终于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接过温卓递给他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道:“大过年的……不准争,不准抢,要友爱……听到了吗?”
三人盯着元宿央“友爱”的目光,连连点头。
玉阑音被他们闹得也有了些精神,笑起来,就着温卓的手吃了个素丸子。
素丸子刚一入口,他的眼睛倏然亮了几分,“……好吃。”
温卓见他喜欢,终于也露出了笑意。
玉阑音这人口味清淡,嘴又刁。
札布萨那地方,除了牛肉就是羊肉,除了鹿肉就是马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是温卓手上有百般能耐,在那犄角旮旯处也使不出。
如今来了中原,温卓的厨艺可谓是突飞猛进、步入佳境、再创佳绩。
他的菜色大多投着玉阑音的口味来,花样又多,即便是每样挨个尝一口都能吃个半饱了。
“诶!快看啊!下雪了!外头下雪了!”
镜遥不经意往窗外一扭头,忽然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喊道。
克古鲁早年在药居就有幸品尝过温卓的手艺,那肉,那汤,之新鲜,之美味,直接让他惦记到了现在。
他往嘴里一通乱塞,两腮鼓鼓囊囊,活像只人形仓鼠。他不以为意道:“土包子……下雪……这……唔,下雪有什么稀奇的……”
君少暄睨了一眼克古鲁,尖酸地一冷哼:“还没说你吃没吃相呢……我们这里可是南泽,下雪天很稀罕的好不好啦?”
玉阑音拿着调羹的手停了停。
他眯着眼睛往外看去——
窗外呼啸的风不止,但是随着风,一些晶莹的,洁白的雪点翻飞,这学不知道下了多久,落在门外的天井、树梢薄薄的一层。
树梢上,一匹海东青,一匹金雕,身上落满了雪。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南泽的雪了?
“阑音。”温卓忽然低声唤他一句。
玉阑音回了神,歪过头去看他,“嗯?”
温卓抿了抿唇,他似乎是斟酌了好半晌,转向玉阑音的目光略微一避,“你是……怎么知道这金雕的名字的?”
玉阑音看着温卓这不好意思闪闪躲躲的模样,心里喜欢得紧。
他摸摸温卓桌下的手,又没忍住摸了摸他的眼眉,笑道:“你猜猜。”
温卓难得的羞惭。
他捉下玉阑音的手,“不猜。”
玉阑音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这金雕今年……可是得有八十多岁了?也就比你小一些。白祺呢?你猜猜它多大了?”
温卓一顿。
玉阑音好笑地看他一眼。
“怎么?发现不对劲了?”
普通的金雕寿命不过六七十岁,可如今那站在天井树上的阑音——
它正阖着眸子,一如壮年遮天蔽日,眸如星察,和身旁的白祺一样,活生生地活出了“我能把你们修仙人熬死”的长寿相。
特别能活是挺喜庆的,可是这……对么?
一旁的元宿央古怪地看他一眼。
“你那金雕是太嵇分了一缕神识化的,和他那只海东青一样,难不成你……不知道?”
温卓又是一顿,随后磕磕绊绊地摇了摇头。
闻言,元宿央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可别给我笑死了。北塞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上哪给你抓这么只金雕?还有那海东青,哎哟老天爷,玉爪海东青哎,毛色又好,他是得有多大本事啊,能弄只真的来?”
他揶揄道:“温卓啊,太嵇他就是一普通人,你就是太崇拜、太轻信他了,他没那么通天的本事,就是一普通人。”
玉阑音剜了元宿央一眼,“就你话多。”
随后他往身旁默不作声的温卓身边一靠,“没和你说过,你不知道是应该的。那神识离体太久,同我的联系时断时续,我也没听见些什么别的。是我的错,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次吧……”
“那你都听见了什么。”
温卓这话语气平平,唇角也抿得平平,眉尾平平,眼尾平平,但是——
“咦?你慌什么?”
元宿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问道,“爱听见什么听见什么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总不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吧哈哈哈……”
不过很快他的“哈哈”就变得越来越慢,最终终于“哈哈”不出来了。
因为温卓和玉阑音的两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怪异。
玉阑音甚至看着他,眯了眯眼。
元宿央在他杀人似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了嘴,假装很忙地搓搓手,揉揉脑袋,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温卓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金雕也叫‘阑音’的?”
不知道是真的嗓子痒还是尴尬使然,玉阑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就是……你给他取名字的第一天。”
温卓抿了抿唇。
玉阑音又道:“那天正好山桂来拿药,我在屋子前的药房里给他包草药,忽然就听到你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清楚,把我吓一跳,但是我应了一声你又没再说话。之后才发现你那时候在正厅喂鹰——才知道的。”
温卓不知是自暴自弃了还是尚在负隅顽抗,总之神色依旧十分怪异,“那其余的呢?”
玉阑音斟酌了一番措辞,看着温卓紧绷的下颌线,尝试着开口道:“还有……再就是你闭关的时候……”
刚才可能还不太确定,但是此刻,听到这句话的温卓明显是已经自暴自弃了。
他沉默着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向玉阑音。
纵然是如今两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但温卓还是对闭关那段时间十分讳莫如深。
当时他神魂不稳,半人半鬼,去识海抱抱金雕,叫叫他的名字,迷迷糊糊念叨两句“喜欢”、“爱”都是含蓄的了。
他当时……
温卓不愿再想下去,紧闭的唇终于和他本人一样丢盔弃甲,终于一句不自觉的呻吟破开唇缝,嗫嚅似的,闷得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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