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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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包租婆
七月下旬,梅思果然买下一间公寓,在筲箕湾。
听说她买在那里,朋友们纷纷皱眉:
“啊哟,买在筲箕湾,你可要怎么进城呢?”
“‘英雄被困筲箕湾,问君何日到中环’,不要说中环,来石硖尾都不容易。”
梅思也无奈:“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便宜。”
苏凤香当初看的那广告,当然是很贵,然而那楼是建在九龙窝打老道山,交通相对便利,自己买下的这间屋,是在筲箕湾,那是比官塘还荒凉的地方,往来十分不便,价格便也不高,更何况自己买下的公寓并不大,实用三百五十二方尺。
香港经过去年那一场骚动,经济受创严重,移民的商人抛售房产,新建的楼房也没有人要买,更何况是筲其湾,价格便更加跌落,梅思买下这一间房,因为是付全额,所以更便宜些,加厘印税只用去一万一千块。
那一天拿到了屋契,梅思回到石硖尾,很是珍重地收藏在藤箱里。
苏凤香望向这边,微微摇头:“这种时候侬敢买房产哦!”
梅思转头一笑:“我想香港是会恢复的。”
果然是不能够不看政治,这一次政治上的风暴,引发了股市下跌,另外房产也跌价,比六一年那一回惨上许多,现在一说买屋,不管有钱还是没钱,都是摇头。
不过根据梅思对政治的了解,她以为北京不会希望香港从此败落,到后来左翼不再使用炸弹,据说就是北京直接指令,因此香港未来还是可以再繁荣的,房产此时正在低价,可以买入,她早前便考虑了好一阵,如今刚好手里有了这样一笔钱,便定下契约,买了下来。
苏凤香便追问:“那么侬是要搬去住,还是怎样?”
梅思说:“正在看有什么人肯租。”
自己不想过去住,一是太不方便了,再有倘若自己住过去,石硖尾的这半间房室怎么办呢?莫非要退还给政府?然而实在舍不得,每个月只七元的租金啊,几乎就是白住,虽然与人共用一间屋,很是不便,不过如今也习惯了,淡淡然就好,离开了这里,到哪里去找这样便宜的住处?
因此梅思的主意就是,把那一间屋租出去,筲箕湾毕竟许多工厂大厦,在那里做工的人倘若要租房,自己这里现成便有一间,从此靠房租就可以生活,股息和稿费都可以当做津贴。
苏凤香在对面“呼”地松了一口气:“阿拉也是想,侬还是住在这里比较好。”
虽然倘若梅思搬出去,房间里可以空出一点,可是不知能宽松多久,当初的规矩,是一户至少五个人,十几年过去,新的徙置楼在建,也听说过原本一个房间里的另一户搬走后,没有再安排人入住,可是这也不做准,轮到自己这边,未必有那样的好运气,若是事务处又塞了别的人进来,那可很是麻烦。
与梅小姐共住这么多年,彼此性情已很是熟悉,梅小姐是个好相处的,假如换一个多事的进来,这样小的房间,出出入入总难免碰面,实在让人头痛。
梅思笑一笑,连忙叮咛:“不要同旁人讲。”
苏凤香笑道:“这还用侬嘱咐?招娣那三个,阿拉都已经叮咛伊拉,在外面少说话。”
又说:“只怕天长地久瞒不得。”
梅思道:“瞒得一时算一时。”
虽然都是老邻居,不过这件事还是能瞒则瞒,这便是“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曹操小名叫做“阿瞒”,果然是个奸雄。
梅思收了新楼,忙着找工友加装洗手池莲蓬头、地面天花之类,花去一千多块,到十月底终于忙完,自然又是一场入伙宴,请了白太太一家还有东妹来看。
邹千里下了车,望着周围:“真不容易啊,倘若不是有车,难来这里。”
白明珠道:“风景不错,青山绿水的,那边便是海,吃梭子蟹想来新鲜便宜。”
梅思笑道:“果然便利得很,早起已经买了来在那里。”
大家进了门,东妹叫道:“幺姐啊,真好房子,以后你便是包租婆,好厉害的!那些要租房的见了你,都要客气!”
梅思哈哈地笑:“还不知租得出租不出。”
虽然发出了广告,但至今没有人来问。
请客人落座喝茶,梅思与东妹便到厨房忙,不多时端上一大盘清蒸梭子蟹,再便是摊鸡蛋、焖黄鳝、炒青菜,虽然简单,但盘盘碗碗显得丰盛。
大家吃饭,白明珠掰开一只螃蟹:“人在香港,倒也有些好处,海鲜尽情吃。”
邹千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梅思:“桂廷的来信。”
自他离去半年时间,第一封信。
梅思连忙拆开来看,上面多数都是写给邹千里的,讲述马来西亚的风光人情,常桂廷在那边也很不易,虽然逃离了战乱城市香港,但在吉隆坡人地生疏,好在有远房亲戚在此,又有同乡会,不至于完全茫然。
最后几句问候太太小姐少爷,还有东妹,顺带也提一下梅思:“代问梅小姐好,她的那一本书,一直伴在身边,便感觉去乡不远。”
梅思轻轻叹一口气,把信折叠起来,装进信封,还给邹千里。
将信揣在怀内,邹千里微微笑着说:“梅小姐,桂廷第一回看那本书,很有点不好意思呢。”
女主角兰星从延安回到桂林,遇到的第一个求婚者便是陈老爷,虽然年纪五十多岁,但显然是常桂廷改头换面,都是有钱,原配亡故。
常桂廷拿着书问邹千里:“我有这么老?”
当时邹千里笑着回道:“不然怎样写?要写而立之年么?”
常桂廷便只是笑,没有再说。
此时梅思听闻了这一段旧事,也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常先生。”
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写,不过裴冰华竭力主张:“一定要写,这样才激烈,自然是不能照原本的样子,你改换一下,年纪大一些……啊自然便不好没有孩子,让他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担心小妈进门,生了儿子分家产,便很是提防她,然而却终究也喜欢兰星,对她又爱又戒备……啊不是还有监视兰星的宪兵吗?宪兵也不顾职责,爱上了兰星,最后为她而死……你就这样写,读者肯定爱看!”
梅思记在本子上,最后一段符号如同旧毛衣拆的毛线:怎一个乱字了得啊,这剧情!
邹千里笑道:“没什么,桂廷明白的,在商言商,必得如此做。”
听到常桂廷如此理解,梅思心头这才轻松一些,是的,没有必要解说,是裴冰华的主意,事实上即使裴冰华没有起劲怂恿,想到读者,自己也会这样写,这便是“投其所好”,从这个角度,确实就像邹千里说的,是商业行为。
这时候白明珠蹙眉道:“梅小姐,你这本书呢,写得确实是好,我们一家都爱看,可是你为什么要那样写呢?怀孕堕胎这些,你知不知道Julie回家来问我,是不是真的这样呢?!我当时就和她说,那是小说,怎么能够当真?”
邹千里微笑道:“我倒是佩服梅小姐,很有胆量,这样的故事都敢写,像是有些人分不清小说与现实,那样的人不必理她。”
梅思:然而那就是现实,真实发生的事。
发表《延安日记》的时候,梅思颇有顾忌,其她的都照实写了,唯独那一段删去,到后来沈芒来通知自己景斌牺牲,文稿中也只说自己当时正生病,没写打胎。
这一回是写小说,她将这段情节与裴冰华一说,裴冰华起先也有些拿不准,考虑一阵之后便对她说:“就这样写!”
于是果然便给议论,报纸上颇多攻讦:“还没有结婚,就做这样的事,私生活混乱,果然这就是革命的本色,解放哦,男人女人乱搞,可见这位‘梅影’女士是怎样一个人了。”
一些中立派的报纸辩护说:“这是一种对强大权势的抗争,仅仅以情色来看待,就好像浅薄的人读《金瓶梅》,只看到床笫之事。而且小说是艺术,艺术便会有超于真实的想象,从书中的角色想到写书的人,是肤浅的。”
对方很快回应:“阁下才是学识浅薄。确实可以说是一种抗争吧,然而刘君显然没有看明,她挑战的不仅仅是延安的强横者,而是基本的伦理,倘若照此下去,整个社会的根基都会崩坏。是的,写书的人未必会像书中人物做事,但这种事是根本连写都不该写的,变成文字,就是大胆。”
白明珠瞥了他一眼:“倒是说得轻松,你看看已经把梅小姐说成什么样子?Julie的朋友都在猜呢,好在这一阵少有人再说了。”
邹千里脱口道:“这才大事不妙!”
没有人议论了,就说明这部书在人们眼中已经远去,那样买的人就少,倘若一直给人谈论,就可以加印三版四版,顶好是千秋万世,一直印下去才好,骂一骂能值几个钱?只要不骂到门上,都无所谓,走在街头,谁知道哪个是梅影?落在口袋里的钞票可是实实在在的,拿来买房买什么都好。
正在吃饭,忽然间外面叫门声:“有人在么?梅小姐在么?”
梅思忙站起来过去开门,只见门口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短衫长裤,脚上一双球鞋,自己并不认识:“啊,您是哪一位?”
对方笑道:“啊哟您就是梅小姐么?我姓翁,叫美娇,您叫我阿娇就好,我是当经纪的,专门给人介绍房产,请问您的房子要放租么?要出卖么?都可以找我啦,胜过满街贴小广告~~”
梅思扭头望向房中:“阿娇啊不好意思,我现在有客人……”
邹千里高声道:“地产经纪么?快请进来!”
白明珠也道:“是啊是啊,刚好来看看这房子,省了跑第二回,你瞧瞧,这可是好房子啊,全新的,没住过,我们只是来开个火,虽然家具少了些,不过桌椅都是有的,只再加张床便好,赶快给搭个住客进来,也省了空放着。”
梅思便笑着让开路:“请进来看一看。”
翁美娇进了门,两步便到饭厅:“啊哟开火宴啊,好丰盛!让我看看这房子,真不错呢,你这是八楼,好彩头,这个位置望出去,风景也很好哦,厨房厕所也都装好了,一家三四个人很可以住进来,梅小姐,你这个房很好租的!啊呀呀锅和盆碗都有的,梅小姐回头把它们拿走么?”
梅思摇头:“我住得很远,在石硖尾,这些就想留下了。”
翁美娇乐呵呵道:“盘盘碗碗搬来搬去很麻烦的,弄不好便打碎了,留下来的好,新来的人便可以省了买锅买碗,虽然钱不多,也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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