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帝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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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正信步闲走的安漼之被人唤住了。他回首,看见了躬身行礼的江渊然。
“安大人。”
安漼之颔首。他停了步,等江渊然快走两步赶了上来,再同他并肩一道往前。他比江渊然稍矮,但气度从容,步履稳健,进贤冠下的发虽已斑白,却梳得一丝不乱。他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老臣,沧桑阅历都写在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眸里,即便是再锐气方刚的小辈,也不敢长久地与他对视。
若拿他与杜慎相比,杜慎固然严厉,不苟言笑,但站在他身边,便如站在一株覆雪的苍松下,至多只会感到冷,同时却也会在那冷意里嗅到一丝柔软的、若有若无的松香,令人胸怀舒畅。而安漼之虽常笑容满面,其人却如深渊,一旦靠近,立时便会有压迫感扑面而来,性格稍弱些,便会觉冷汗遍体,难以呼吸。
“周筠青年才俊,性格稳重,由他补工部的缺,我放心。”安漼之说得不急不缓,“只是眼看快到年底了,一堆旧账要结,锡何撂了挑子说走就走,着实让我有些惊讶。”
锡何是江予的字。江渊然顺从地点头称是:“周大人心思缜密,办事也妥当,虽与爹爹曾有些口角纷争,但皆是小事,论才学,工部没有能超过他的。此次爹爹是走得急了,但他早有致仕之意,数月前就已禀明圣上,兼之家中姑母去世,他们兄妹情深,总要去送一送。”他又叹道,“安大人或许不知,姑母一生未嫁,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妹妹,因而格外爱惜。”
安漼之抬手轻拍他的背:“你们江家人皆重情,我明白。只叹我与锡何同朝共事一场,却见他先我一步退了下去,有些感慨罢了。”
江渊然似觉惶恐,摇头道:“不敢比肩大人。您荣华未尽,在朝中尚大有可为。待来日功成身退之时,晚辈再来送您。”
安漼之只是笑。他又同江渊然走了两步,忽然问道:“近来崔少卿外调,诸多事务都落于你一人身上,可还忙得过来?”
江渊然听他言语间颇有关怀之意,便再度躬身行礼:“劳大人费心。这于晚辈正是历练的好机会,并不觉疲累。”
“崔家子虽还挂着左少卿的职衔,但他这次北上办差办得不错,待回来了,未必会继续留在大理寺。”安漼之抬手将他虚扶起来,“恪回怎么看?”
崔含章岂止是办得不错,青州因他而大出血,安漼之早对他深恶痛疾,这一点,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崔少卿在大理寺已待满三年,是该升了。”江渊然若有所思,“他原本就是六部出身,在礼部、户部皆曾任过职。如今陈侍郎尚未回京,爹爹又已卸任,六部的人事变动不小,依晚辈之见,崔少卿很可能会被调入六部,尤其是,”他顿了一下,“大人所在的户部。”
“你心思细,知道我部中缺人。”安漼之拿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动声色,只做恭谨状,“但崔家子并非我最属意的人选。恪回在大理寺也有年头了,不知可想过入部?”
江渊然脚下稍缓,有些怔愣:“安大人……”
“你办事利落,断案果决,这些年我皆看在眼中。”安漼之叹了一声,“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你有勇魄。数月前你以一人之力状告殷氏,我入朝至今,未见如你一般果敢的后生。你立身持正,不惧炎势,恪回,你是我大梁的好儿郎。”
江渊然眸中莹然,似有动容。他垂首道:“承蒙大人抬爱,晚辈定不负大人所望。”
“不必如此生疏,”安漼之笑容满面,“我与承平同年,亦是旧友,你既有心拜在我门下,不妨唤我一句老师。”
江渊然的身子僵了一下。他掩饰得很快,只将头垂得更低,惶然开口:“晚辈以戴罪之身入朝堂,不敢肖想为安门弟子,能如今日一般,时时得听大人金口教诲,已是大幸。”
安漼之沉默片刻,笑意淡了下去:“是我唐突,拜师乃大事,岂有这样突兀决定的道理。你尚年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却已老朽,莫让我耽误了你。”
“大人千万莫要这样想,”江渊然仓促道,“这样说,叫晚辈万死难赎。”
“紧张什么,”安漼之又轻拍了下他的背,“下月十二是五殿下的生辰,宫中是要操办的,我亦设了私宴在秋瞑楼。殿下的意思是不邀外人,只同我和学生们喝茶谈天。你近来劳累,那一日如有空,也来散散心罢。”
江渊然拱手:“晚辈求之不得。”
直到安漼之走远了,周筠才转出街角,不紧不慢地踱步上来,对着江渊然摇了摇头:“便唤他一声又何妨。”
江渊然已直起了身,背脊笔挺,语气平平道:“老师只有一个。”
“京中都传江郎改了性子,宴也赴了,高门也结了,见着人也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不好相与了。”周筠慢慢嚼着字,不知是赞是嘲,“但我看你分明还是个榆木脑袋,京中座主和弟子的关系纷乱,多少人只要见过一面,就上赶着喊他老师呢。他未必真心收你,你更不是诚心拜他,一个称呼而已,当不得真。”
江渊然只道:“不一样。”
“也罢,我还不知道你?”周筠身材矮胖,敦实得像只石柱,说起话来亦是老气横秋,“演成这样已算难得。待到晏眆生辰,你准备挑什么礼给他?京中几家古玩铺子我都熟,近来有些好货,你若想要,同我说一声便是。”
“何须我再送礼,”江渊然偏头看他,“你不是已经给他备上了吗?”
周筠愣了片刻,终于收起那种轻浮的神色,紧蹙了眉:“你这要就办?未免有些心急。”
“爹爹已离京返乡,我无后顾之忧,这件事又棘手,不便再拖,当然是愈早愈好。”江渊然说得简短,“免得夜长梦多。”
“你还是心向北地的那位殿下,”周筠恨铁不成钢道,“千方百计要早日迎她回来。我可是听说了,北地的知州张无为突发急病,由陈桉代理蔚州州事,可今日安漼之与你闲谈,却半个字没提蔚州,你就不觉得其中古怪?”
江渊然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他有些怅然。
“那就更要抓紧了。北地形势不明,殿下孤身待在那里,终不是长久之计。”
“江恪回,”周筠提醒他,“等我一纸诉状呈上去,京中可要变天了。”
“怎么,”江渊然淡声道,“竹溪怕了吗?”
周筠忍不住磨牙:“原来你也知我会被波及,看你那洒脱样,还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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