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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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暖的风透过窗隙钻进来,卷着院里栀子花的清香拂过鼻端,也撩动云娆细碎的鬓发。
她纤秀的手指绞着腰间宫绦,不自觉垂眸道:“他挺好的。”
这回答太敷衍,徐氏显然不太满意。
“当初裴家说是冲喜,我想着他重病的人前途未卜,有些事交代得也不够细致。如今他全须全尾的回来,夫妻相处的时候可不能马虎。”她戳戳女儿的脸蛋,带了几分打趣,“老实说,他私下里待你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娆情知逃不掉,只好乖乖交代。
“其实我跟他也没相处几天。刚嫁过去时他在别处调养身子,不让人打搅,这事儿青霭想必跟母亲说过。后来他北上迎敌,回到京城后也不过三四天而已。我瞧他言行举止倒是挺讲道理的,也愿意护着我。”
徐氏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他原本担心裴砚征战之人性情刚毅冷厉,方才在人前只是维持客气姿态,如今看来倒是她多心了。便笑道:“他肯护着你就好。日子终归是你俩过,长辈婆母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他如何待你。”
说话间觑着女儿神色,眼底笑意又深了些。
“起居的事都还顺当么?”
云娆又不是傻子,出阁前母亲叮嘱了好些夫妻闺中之事的话,这会儿哪能听不出来?
新婚出嫁,到底是脸皮薄的。
她不太好意思地垂眸,假作摆弄衣襟绣的海棠花,低声道:“我们如今还是分房睡的,饮食起居上倒没什么。”
徐氏闻言微微一怔。
云娆忙道:“其实这样挺好,我跟他还不熟呢。”
这话倒也在理。
当初范氏打着冲喜的由头促成婚事,于两人而言都是盲婚哑嫁,彼此性情根底都不了解,仓促圆房未必是好事。
徐氏是过来人,深知这种事重在顺其自然,想明白之后倒抿唇笑了笑,“这倒罢了,缓一缓也好。不过我还是得嘱咐你,姑爷是惯于打打杀杀的武将,生得又强健,未必会疼人,若真到了那种时候,你可得让他悠着点多加怜惜。你还小呢,可别伤了身子。”
云娆闹了个大红脸,“我知道啦!”
说着话,赶紧从徐氏怀里挣脱出来,假装去倒茶喝。
徐氏抿唇笑了笑,没再揪着这个话题多说,只是坐在那里笑望着云娆。
“先前常妈妈应该转述过我的意思了。若侯府里日子艰难,咱们自该另寻他路。不过我瞧姑爷不像骄矜桀骜的人,未必不能好生相处。你平素多留意些,别委屈了自己就是。”
云娆灌了两口晾温的茶,一叠声答应着。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梭梭轻响。
江季行咚咚的脚步声夹杂在这动静里渐而靠近,进屋之后,他绕过屏风跑进来,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大哥回来啦!去祖父的书房了!”
“这孩子,怎么跑了一头的汗!”
徐氏闻言起身,取个软巾让他擦汗。
江季行嘿嘿笑了笑,没解释这一头大汗的缘故,又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徐氏瞧了瞧天色,先去打点晚上的小宴。
云娆让青霭她们去给母亲帮忙,而后去寻苏春柔说话——她的身孕已过了八个月,因邻近产期时身子重,夜里睡得不像从前舒服踏实,徐氏为保稳妥,每两日都会请郎中来瞧瞧脉象,帮着调理饮食睡眠和养胎等事。
这会儿郎中还没走,云娆正好细问一番。
得知苏春柔身子安稳无恙,腹中胎儿也长得不错,自是放心了许多,待郎中离去,便依叮嘱裴苏春柔在院里慢慢走走,挽着手说些私房话。
……
晚间的小宴准备得十分精致。
江家虽比不得靖远侯府的富贵气象,徐氏却有颇丰厚的陪嫁,见识也不算浅。她就云娆这么个宝贝闺女,回门的事这辈子未必会有第二次,自是格外重视。
早在二月里,她就筹划着回门宴的酒菜果点,如今硬生生拖到四月底,菜色虽换了好几样,却也是越来越精致。
晚间阖家在花厅里聚齐,就着满桌佳肴倒也算其乐融融。
女眷们围坐一处,因崔老夫人今日心绪极好,瞧着云娆带了个春风得意的女婿回来,苏春柔那孕肚也一日比一日显眼,话题难免都绕着长房。那边祁氏婆媳有意借侯府和裴砚的威势为男儿谋个前程,自然也奉承着云娆母女,一副重修旧好的模样。
剩下个江云影虽满腹心思,这当口却也不敢表露,只默默喝着杯中甜腻的果酒,留神外头男人们的动静。
一道屏风之隔,外头倒颇为热闹。
江老太爷和二房的江慎父子都有心仕途,碰上皇帝嘉奖器重的御前红人儿,自是满口好话,时时举杯劝酒。
裴砚焉能瞧不出他们的心思?
不过这种事原也寻常,无需大惊小怪。
且抛开二房不谈,云娆的父亲江恒是为救百姓而殉身,这事儿宁王早就查证过,当时还颇赞赏其勇武之举。而江伯宣弱冠登第,才华品性俱佳,单拎出来也是侯府那几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所不及的。
这样的岳丈和大舅哥原也难得,更何况云娆当初嫁得颇为委屈,哪怕是看在她的薄面上,裴砚也会礼让三分。
是以江家父子热情劝酒,裴砚也鲜少推拒,仗着军营里练出来的好酒量喝得甚是爽快。
那方酒桌便比里头热闹了许多。
直待亥时过半,江慎父子才陪不住酒,被人醉醺醺地扶了回去。
老太爷上了年纪的人也熬不住,喝得醉眯眯的回了屋,里头女眷们也各自散了回住处,只剩下江伯宣惦记着妹妹,任凭旁人怎么劝都拉住裴砚不肯撒手。
徐氏没了法子,只好留仆妇小厮好生照应着,让云娆先回屋准备沐浴安寝的事。
笑语渐远,连草虫也都安静了。
邻近朔日时苍穹如墨,反显得厅里灯烛格外明亮。
江伯宣自幼读书不太喝酒,今日陪着裴砚喝了好多杯,那张斯文的脸早就红透了。身板却仍尽力挺直,哪怕喝醉了酒也不曾胡言乱语,只抓紧裴砚的手腕叮嘱——
“云娆小时候性子活泼可爱,很会闹腾人,后来家父过世,她小小年纪却懂事了许多。”
“她才十六岁,比妹夫你小好多岁,论见识论行事自然比不上你。往后若行事有不周全的,还是得请你多担待。”
“比起侯府的门第,江家确实微寒了些。但她也是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在闺中时我也不舍得委屈了她,往后在侯府过日子还是要你多加照看。若她闹小性子,你也多让让,实在心里不舒服,去我那儿寻衅找事都使得,只别太跟她计较。”
他说得认真,裴砚却忍不住笑了笑。
跟媳妇儿闹脾气,转头去找大舅哥诉苦出气这种事,他当然干不出来。
但江伯宣这般殷殷叮嘱,显然是放心不下云娆,怕自家妹妹在侯府受委屈。
裴砚想起今晚来花厅赴回门宴时,偶然瞥见云娆身着薄衫靠在母亲怀里撒娇,那是跟在侯府截然不同的娇憨模样。
心头似稍有触动,他点头道:“裴某七尺男儿,原就该护着妻儿,舅兄无需担心。”
江伯宣听了他这承诺,满意的点点头。
谁知脑袋太重,一头栽在桌上就有些抬不起来,他拿胳膊微微撑了撑,像是要就地睡过去的模样。
裴砚失笑,才想扶他起身回屋,就听身后有人道:“大哥在家里可从没这样喝醉过,姐夫真是好酒量!”
回过头,就见江季行吊着脚坐在后面高高的栏杆上,正歪头打量他。
这小子神出鬼没,倒适合抓去习武。
裴砚犹记得今日刚来江家,被老太爷喊去书房慢慢叙话时,这小子就爬到书房外面那棵老高的槐树上,毒日头底下也不嫌热,只藏在浓密的树冠里——依江家这情形看,八成是怕江老太爷在他这孙女婿跟前胡说,躲在那儿听墙角呢。
倒是挺护着他姐姐。
裴砚不由招手,“过来。”
江季行果真跳下栏杆,大大方方走到他跟前。
裴砚随手抓起江伯宣的酒杯,递过去逗他,“喝不喝?”
“我才不喝!”小家伙年才十二,对这事儿倒是拎得挺清楚,靠在兄长身边拿手背去试他脸上烫热的温度,眼睛却直勾勾盯住裴砚。片刻后,他似乎确认了这姐夫不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凶煞模样,认真道:“不许欺负我姐姐。”
裴砚忍笑,抬手去弹他脑门儿。
江季行没躲过,却从这动作里觉出稍许亲近,眨了眨眼睛道:“我们书院也教习弓马呢,说以后可以上阵去打仗。”
“好,到时候我带你。”
裴砚还挺喜欢逗这个小舅子,怕江伯宣真在这儿睡过去会着凉,也无需旁人费劲去抬,径直扛在肩上送到了屋门口。
而后,便往西竹馆去。
西竹馆里,云娆这会儿正擦拭头发。
比起侯府的枕峦春馆,这地方自然是逼仄了些。但从小住到大的闺房,里头从床榻帘帐到桌椅陈设都是用惯了的,家里也没侯府那么多规矩,时隔两月再回来住,自是无比亲切自在。
从小宴回来,青霭自去铺床,绿溪去整理衣裳箱笼,云娆先跑到心爱的雕版跟前盘桓了半晌。
过后沐浴盥洗毕,坐在靠窗的藤编美人榻上,任由青霭帮她慢慢擦拭头发,那股子熟悉的轻松之感,让她几乎想长久住在闺中不再回去。
她阖上眼,回味闺中的片刻宁静。
窗外风动竹梢,不知过了多久,传来院门的吱呀轻响。
而后便是看门的老妈妈问候姑爷的声音。
云娆打个哈欠坐起身,趿着鞋还没迎到屋门口呢,裴砚已大踏步走了进来,夜风里亦卷来一股不淡的酒气。
看来真是被灌了不少的酒。
屋里灯盏明亮,他大约是酒气上涌走得热了,进屋后便先解开领口,将外头罩着的锦衣脱下来,随手递给云娆。视线在屋里粗粗打量了一圈,而后停顿在一方雕版上——
那上头雕了一副《双美图》,细密的线条将两位美人勾勒得栩栩如生,不管是雕版本身还是拿墨印出来图画都赏心悦目。
西竹馆攒了半屋子雕版,这是云娆最喜欢的版画之一,精心保养后摆在靠墙长案上最显眼的位置,每日出入都能瞧上几眼,既可愉悦身心,也能趁空琢磨笔法精髓。
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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