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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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作平直的小厮瞬间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精神。说来也奇怪,这小厮明明长得端正顺眼,但随意两个睁眼的动作,就莫名显出一股滑稽。
他弯腰点头,连声应道:“诶诶,郎君可是晕船了?”
刚说完,小厮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他家郎君还曾经跟着出过船,在船上比陆上还轻便呢,跟回了家似的,哪能晕船啊。
小厮小心翼翼抬头偷望主子的神色,内心紧张。
清俊少年不会计较这等小事,面色依旧,“你送去隔壁舱房。”
小厮立刻出声响亮地应下,他是后来被主母拨到郎君身边的,不似郎君身边原本就跟着的端直踏实可靠,也不够知晓郎君的脾性,若非端直被郎君派出去了,今日也轮不着他来办事。
平直牟足了劲,这回定要把事情办得漂亮。
于是,他敲响隔壁房门时,连用的力道多重都在手上反复掂量过。
王婆婆隔着门窗,声音狐疑的问是谁的时候,纵使无人能瞧见,平直也是笑容满面,“老人家,我是隔壁厢房客人的下人,听闻贵家娘子晕船,恰好手里有药,特命我送来的。”
平直的声音的确耳熟,王婆婆依稀有印象,白日隔壁和苦力说话的小厮的确是这个声。
她小心的打开门闩,露出丁点缝隙,刚好够眼睛打量,确认了面貌,的确是这个人,不是不怀好意之辈假冒。
也得亏她家带着镖师,就住在旁近,夜里也会轮换着守,只是她刚刚托那守门的镖师去船上的灶房里端了些热水,这才没在门前,否则说破天去王婆婆也是不敢开门的。
面对素昧平生的外人的东西,王婆婆是不敢收的,但对方是好意,所以她沟壑纵横的脸上硬是扯出笑来,昏黄虚晃的灯光从背后照来,衬得她僵硬的笑容有些诡异。
“小兄弟代我谢过主人家好意,只是市面上卖的止呕丸我已经给她服下了,仍不见效。”
平直本是被吓到了,但随着王婆婆开口,慈眉善目的岑娘子又举着油灯上前来,照得人明晃晃有了个人样,他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热情卖力的道:“这可和市面上卖得不一样,是我主人家的秘方,极有效用。”
王婆婆和岑娘子对视一眼,王婆婆“哦”了一声,主动询问,“不知要多少……”
还不等她说完,就被变了脸的平直打断,他忿忿不已,既委屈又生气,“您且莫羞辱人,我们郎君叫我送药来是好意,郎君堂堂参……举人老爷,能瞧得起这几个钱不成?”
他本想说参知政事家的郎君,但转念一想,郎君不让他们招摇,所以硬生生止住话,改了口。
但他一副与有荣焉,十分骄傲自豪的模样,也足够王婆婆打消质疑。
王婆婆立刻换了副面容,笑意盈盈,热情好说话,堆笑赔罪,“乡野老妇,不识礼数,冲撞了贵郎君,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她接过那瓶子药,一副千恩万谢的模样,“烦请小兄弟回去代我好好谢谢举人老爷,这有几个闲钱,是给小兄弟你的,夜里跑这一趟,实在辛苦,几个钱,只当买杯热茶吃。”
王婆婆说着,塞了一大把铜钱到他手里。
平直直接塞了回去,他作为参知政事家的下人,也是有傲气的,哪能要这钱,当即义正言辞推拒了。
横竖她们把药瓶收了,郎君吩咐的事办好了,他板着脸回去,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但他愈是这样,王婆婆愈是安心,她是真的见过高门大户的奴仆,虽然身在奴籍,可伺候的主人身份高,因此他们也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行事做派。
她看着平直气冲冲的背影,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这很高门!
看来让送药的人身份不低,药应也不太差。
平直回去以后,愤愤不平的和清俊少年告了好一通的状。
清俊少年倒是没什么反应,更不觉得出门在外就必须人人捧着敬着,他放下醒神的热茶,淡声打断,“出门在外,警醒些也是常理,不必心生怨怼。”
平直立刻应是,但不由自主地低头,有些失望。
见状,清俊少年温声道:“你做的很好。”
平直惊喜抬头,喜不自胜,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他竟被郎君夸了。他这时也忘了计较隔壁老妇不识好人心的事了,沉浸在被夸的喜悦中。
清俊少年接着挥手让他下去休息,自己要一个人静静。
待到平直恭谨地退出,双手合上门,屋子里顿时一静,只除了隔壁舱房传来的些许动静,隐约能听清她们那似乎在惊呼,声音中有了喜色,来回走动的声音不停,窸窸窣窣的,倒不算很吵,可也安静便是了。
他没再关注,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
他走到窗扇前,用竹撑将窗户支得高高的,任由月色和凉风流淌进房。
在黑漆漆的河面上,一轮圆月浮于水面,与倒影相接,一人一船,与其相衬,微不足道。
长风阵阵,吹得清俊少年未被完全束起的发丝飞扬,衣袂翻飞,耳边是水浪打在船身的拍击声。
他静静立于窗前,聆听一切声音,心也跟着平静宽广。
虽然父亲并不喜欢家中曾经营过的船运生意,但他幼时却极喜欢跟着祖父上船,被祖父背在肩上,也是这般看着河面夜色,述说着行船时的种种要诀。
他仍记得祖父沧桑有力的嗓音,以及夜风打在身上舒爽的凉意,这是在岸上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若连船都上不得,是万万管不得船运生意的,任你如何精明,也免不得受骗。善泅者,方能掌船。”两鬓斑白的祖父朗声笑着同他说话的模样,犹在眼前。
今日表弟的质问,旁人的不解,在此刻,他于心中答道:“不善民生者,何以为官?”
施政一方,当泽被万民。
他的所知,他的阅历,还太过浅薄,比起继续科举,更应当增长见闻,否则策论写得再好,也不过是空中阁楼,空谈而已。
明月高悬在上,船中人不过十七八岁,他的身姿在风中虽显单薄,可目光如炬,明锐有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隔壁的舱房都静了下来。
想来药已见效,那位小娘子应当好了许多,可怜一家老弱,盼望她们沿途平安些。
清俊少年的眉眼微松,似乎也在为她们的舒心而高兴。
不过,这几日也该为表弟多布置些课业了,清俊少年暗自想到。
免得他真的闲来无事,招惹人家一路的平稳。
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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