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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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栀顿了片刻,垂下眸,执起半块糕点就往嘴中塞,“先生莫要说笑了,月骨何其珍贵,想必姐姐也不会同意让我拿此物救一凡人。”
孟黎书目光凝重,良久,自顾自道:“历代月神寿命长过普通散仙,便是因月骨有延年益寿之效,你父亲体弱,能坚持看你俩长大已非易事,也是月骨的功劳,本该继续流传下去的东西,又怎会不知所踪?全看他生前传给谁了。”
听到此处,言栀艰难将糕点吞咽下去,不敢去看孟黎书,恐怕露出马脚。
但他的马脚在孟黎书眼里一览无余,他用盖轻轻撇去杯中浮沫,道:“长生不老与起死回生,月骨的作用只能在此二者中择其一。因为自古便是代代流传,所以世人只知它是延年益寿之效,倘若当真在二者中择其一,月骨也便消散殆尽了。”
说完,孟黎书啜了口茶,道:“言栀。”
“嗯?”言栀猛然抬头,他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心虚的模样。
孟黎书却极为淡然说道:“月骨平白无故消失了,不管是否在你身上,相信是你做的大有人在,前不久陈颐来问,连你的挚友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
言栀道:“师父让我怎么做?”
孟黎书温笑道:“结果如何已然不重要,他人认定的无法改变,但你可以改变真相。”
言栀的眼神晦暗不明,随即道:“师父的意思,徒儿明白......”
孟黎书欣慰点头,送言栀出了宝殿,“只是这般你便救不了那谢二了。”
宝殿外夜色阑珊,冬日天黑得极早,时而细雨浽微,如今雨中又夹着迷蒙白雪,染白了笠山头,言栀苦笑一声,俯瞰裕都,“既救不了他,那便杀了那个害他的。”
他转身看向宝殿,孟黎书已不见了踪影,谢闻枝正缓步赶来。
谢闻枝与他互相搀扶着下了山,言栀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头晕目眩却让他有些兴奋,他闭着眼,恍若甘之如饴。
“你要去云水镇吗?”言栀略略抬眸,问着对面坐着的人。
谢闻枝默然许久,摇了摇头:“如今怎么去得了?除非等到除夕,那时候再去寻他吧。”
“只怕是不知那会,他是否还在云水了。”谢闻枝又补充道,他看向窗外雪落,连心也跟着寒。
“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谢闻枝问道。
言栀攥着衣角,笑道:“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将今年熬过了,别的暂且搁置吧。”
“魏煦昭可不会给你时间。”
言栀架起腿,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头又沾了泥,表情也逐渐变得厌恶起来,他冷冷道:“与魏煦昭相比,我更担心魏邤。”言栀顿了片刻,又道:“谢兄可去见过疏林?”
谢闻枝想到弟弟的模样,声音也温柔下来:“前不久他来刑部找了我一趟,看样子是好了许多,可瞧着还是虚弱。”
“这一病倒还让他想通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想来年前也会好吧。”谢闻枝说出心中所想。
言栀听后却蹙起了眉,问:“谢兄可知他得的是什么病症?”
谢闻枝想到此处,又忧心忡忡起来:“宫里的太医来瞧,说大抵是冬至时看那些江湖杂耍,吸入了些粉末之类,他自小身子骨弱,便中了招。”
言栀一时无言,只默默看向窗外,看来谢闻枝还不知此事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窗外更漏将阑,许镜蕊扯下身上纱布,上头是她悲愤与耻辱染成的红。她将自己手臂上的最后一层纱布也剥下,落在了她的脚旁。
撕开纱布,清洗,换药,包上纱布,这已经是她每天的习惯动作。
许镜蕊擦去身上的血痂,换上干净寝衣,捧着刚被炉火烘烤干的衣裳,一针一针细密地缝。前路步履维艰,陪她的却只有这侍女装束,她再不是许家有着清白好名声的三小姐,而是被人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任凭打骂的侍女锦心。
许镜蕊换上衣裳,摸了把脸,炉子上的铜壶里打着一个个水泡扑了出来。她将茶水泡好,晾在一旁,拿出了魏邤交给她的药粉倒了下去。
药粉在杯中化开,许镜蕊笨拙地摇晃两下。
今晚过后,她再不清白。
当她端着茶水推开雍王的房门时,魏邤还在长廊下逗弄着再没有力气取悦主人的蓝点颏,直到许镜蕊进了屋子,他也没有回头。
“把门关上。”他说道,许镜蕊只好照做。
珠帘被束在两旁,榻上的谢疏林显得十分可怖,她完全无法将曾经鹤颐楼偶遇的那个热情似火的少年与他联系在一起。
谢疏林蓬头垢面地躺在那儿,比她的凄惨模样更加凄惨,也更加羞耻。
“咳咳......”榻上的东西还在咳嗽着,许镜蕊却端起茶水,跪在了他的身旁。
谢疏林勉强地睁开眼,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架子床顶,他虚弱开口,啊啊张口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镜蕊耐下心来,忍着恶臭凑近谢疏林的身旁。
“我、我错了......”
许镜蕊勉强辨认出这句话来,谢疏林目不斜视,继而支支吾吾梦呓般说了一长串,直到最后被自己口中血水呛到,他再发不出声音来。
许镜蕊冷漠地看着近乎绝望的谢疏林,他浑浊得不像是一个人。
更漏声响得清晰,像是一声声倒数,许镜蕊在心中最后的倒数声停下后端起茶盏,抵在了谢疏林灰白的下唇上,缓缓送了进去。
谢疏林的手垂落下,雍王府的血腥味死滞,他倒在了自己的血中,还有从未说出口的情谊里。
魏邤的手也落下,他终是饶了那倦鸟,却不敢再回看自己榻上躺着的谢疏林。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到死也不会变。
许镜蕊端着木盘走回侍人所,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她周身萦绕着苦涩与血腥,倏然流下了泪来。
她想到了谢疏林说的话。
我错了。
许镜蕊不太懂,他错什么了,害她被罚吗?
陈颐是头一回来兰香舫,他既没有信物,也没有引荐人,小童守在门外说一不二,不让进就是不让进。正焦躁着,小童突然大叫一声,一颗大枣“咕噜噜”滚在了地上,他们不约而同皆往上看去。
言栀正坐在窗边,不轻不响的声音显得极为慵懒:“这是我的客人,你竟也敢拦?”
小童瞧见了人,这才忙不迭让开了路,陈颐径直迈上二楼,瞧见了正吃着枣子的言栀。言栀放下腿,引他去了一间厢房。
“这地方可比怀青馆雅致。”陈颐暗笑一声,与他相对而坐,桌上早已准备好了今晚的饭菜。
言栀为他添菜,道:“这儿可不接客,饭菜也不错,尝尝?”
陈颐接过竹箸,笑问:“今日寻我是有什么事?快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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