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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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熙又在廊下站了很久,秋风瑟瑟的,吹得冷也感觉不到了。他在这站了多久,韩时元也就陪他站了多久。黄昏也渐渐从天际线渲染出来,人群一片寂静。忽然,不远处的一窝人中,有个男子突然“呃”了一声,然后吐了出来。
他这动静闹得大,旁边有个和他挤得近的人不幸被吐了一身,朝他抱怨道:“哎呀!你搞什么鬼啊!!”
男子刚说出一个“我”字,就又吐了出来,但没吐出什么东西,接近干呕。他就这么干呕了数回,人也跌跌撞撞的,还捂着嘴和肚子,接着就跪在了地上。
宋景熙赶紧和韩时元走了过去,还没走近,那男子已经彻底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嘴边还吐着白沫。
宋景熙震惊道:“医员呢?让医员来看看!”
那边官吏也看到了情况,赶紧去唤医员了。
不多时,医员急匆匆赶了过来,和医员一起来的还有文尚谦。医员还在察看倒地男子的状况,已经有人小声蛐蛐道:“这样子......怎么和之前死人的时候一样啊!”
“是啊,很像啊!”
“就是说,那会也都是这么死的吧!”
医员检查一番,手抖道:“......死了......果然......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宋景熙道:“三年前??你的意思是说......”
“的确和三年前的死法一模一样。”文尚谦震惊道:“他是......最先吃粥的人之一。遭了。”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周围,面色既迷茫又凝重道:“我再等一会...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宋景熙和韩时元对视一眼,也决定等等再说。医员抗走了倒地男子的尸体,并道:“我再去检查一番,若再出了什么事请来唤我。”
很快,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因为情况并没有好转起来,文尚谦祈求千万不要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一个人倒下,两个人,三个人,五个人......都以与第一名男子相同的方式死去,而且,大多是老人。
文尚谦一只手按在一只手的手腕上,两只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朝宋景熙和韩时元二人看去,他声音也在颤抖地道:“两位,不好意思,我有件急事,不得不先离开了。还请二位帮忙照看照看......”
他没有说明是什么急事,但显然是有什么理由暂时说不得。宋景熙点了点头,不多追问,道:“好,文先生去吧,我们在这。”
所幸,文尚谦离开之后便没有人再倒下了,一共死了六名灾民,这种结果,可严重可不严重,说严重了那也是死了人,是人命关天的事,说不严重那这六个人放在一年饿死的人的数目里还不算惹人注目,全赖到时沈牧使和监察使们怎么向上交代。沈牧使也是这么对宋景熙和韩时元说的:“监察使大人,这多半是灾民们饿坏肚子了,本来就快不行了,撑不了多久的,看衙门里医员也是那么说的嘛,他们肠胃本来就不行了,吃了粥反而受不了。再说旱灾已经持续三年多了,年年都要饿死不少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似乎有点推卸责任的意味,但经过医员尸检,的确死去的灾民都是因肠胃的问题而亡,宋景熙也无法从这上面反驳什么,但问道:“年年都会发生这种事情?吃了粥之后便上吐下泻而亡?”
沈牧使道:“呃......这倒也没有,就前年和今年这样过,去年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就挑前年和今年这两年吃死人?宋景熙和韩时元两人都还没问,沈牧使便唉声叹气道:“想必两位已经知道了尚州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了。我知道两位监察使大人在怀疑在下,但尚州的百姓都是我治下的子民,说白了那性命是和我连在一块的,我既然是做父母官的,又怎会加害于子民呢?这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而且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也请两位别怪在下铁石心肠,早些年在下看到死了人,都是尽心尽力地找位置埋了的,死了家属的,我还会给他们发放些抚恤金。后面钱不够了,粮食不够了,悲剧倒是看够了。大人要是见过活人扒了死人衣服取暖,见过活人盖着死人取暖,一定就能理解在下了。现在这境况,怜悯和同情根本不能拿来当饭吃啊,在下只能尽力让尽量多的人活着,哪能救活所有人呢?再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才死了六个人,等过两个月冬天来了,这堆人里还有没有六个活下来的都不能保证——不过这倒是夸张了,但熬不过冬天的人真是很多。”
这话沈牧使每年都要对来尚州的监察使说一遍,他说这些其实是有目的的,也早就已经说习惯了,但指天指地,他这些话的确是发自内心说的。宋景熙也听了进去,他这会认为,沈牧使做官这事儿还是有地方可圈可点的,虽然他敬佩文尚谦的勇气和坚毅,但沈牧使似乎也不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贼人。
宋景熙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这一点头,沈牧使心道稳了,今年是不会被说坏话了,便道:“唉,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说完走了。
夜间,尚州某不知名客栈。
叩叩——
宋景熙睡得不太安稳,很快就被敲门声吵醒了,他坐起来正想喊醒睡在另一榻上的韩时元,扭头却看见韩时元也已经坐了起来。两人透着月光看各自的眼睛,都没说话,韩时元先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带着一身冷风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文尚谦。
宋景熙也站了起来,惊异道:“文先生?”
文尚谦很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深夜前来叨扰二位,还望二位见谅。”
宋景熙道:“不叨扰,不知文先生有何事?”
文尚谦道:“今日白日州民死亡之事,下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迹象,不知向何人诉说,只好来寻求二位帮助了......”
“乐意之至。”
听到两人的回答,文尚谦又是腼腆一笑,“先前宋大人说李大人告诉了下官的事情,那下官就不多加赘述,浪费二位时间了。简而言之,今日之事与前年一模一样,下官怀疑...有人在米仓里下了毒。”
宋景熙嘶了声:“文先生何出此言?”
文尚谦道:“因为......两年前官府熬煮的粥吃死人之后,官衙的官员都在发粥前尝过那些粥,下官也不例外。宋大人或许听说过,而且知道他们喝了粥都没有事。其实,其实是有人有事的。”
韩时元默不作声。
“就是下官。”
文尚谦道:“下官早些年患有胃病,那次和守令们一同喝了那粥之后,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胃病竟然可以严重到那个地步,足足疼了半个月才见好。”
韩时元道:“但沈牧使却对外称尝粥的官员当中无人有异样反应。”
文尚谦苦笑一声:“这个,沈大人的确是这么对外宣布的。下官当时犯了症状之后便找沈大人说明了,但沈大人说下官这病偶尔就犯一次,只是碰巧赶上犯病的时候了,不是喝粥喝的,毕竟其他大人喝了都没事。下官当时...觉得沈大人说得有道理。”
宋景熙道:“这哪里有道理了,百姓吃了后死了是百姓的问题,文先生吃了胃痛了也是文先生的问题,按沈牧使的意思来看那就死活不是粥的问题,既然不承认是粥的问题,那何必让守令们尝粥来做个面子,做给谁看的?那年的监察使吗?做给朝廷看的?”
文尚谦又苦笑一声:“下官当时也是犯了傻了,没去找监察使说明情况。”
听他说这句话,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大抵不是文尚谦犯了傻不去找监察使,而是去了也不会被信。一来他本就有随时犯疼的胃病,二来连检查了粥的医员都没从粥里找出什么异样。没有确切的证据,监察使不相信很正常。何况他要是真告状了,没有监察使的支持的话,那必然无法再在尚州立足,也就意味着他得抛弃自己从县里带来的百姓。可他不能这么去赌。
宋景熙道:“所以,文先生方才说怀疑有人在米仓中下了毒,是发现了什么新证据?”
文尚谦拱手道:“正是。其实...第二年施粥没有出现吃死人的情况后,下官心里就一直怀疑第一年的粥是有问题的了。下官想的是,第一年只有沈大人施的粥出了问题,下官的却没有出问题,而由于沈大人和下官所施的粥是分开各自熬煮的,沈大人煮的是官府粮仓里的粮食,下官煮的是自家仓库里的粮食,没有经手旁人,所以下官怀疑沈大人那边是有人下了东西,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苦于没有证据,下官也不能做什么,只是不成想今年又出了这样的状况,并且状况反了过来,下官的粥也吃死了人了。可下官可以保证,那锅粥完全是下官一个人煮的,所以那位大哥死后,我便怀疑可能是有人在我的仓库中下了东西......也就在先前不久,我在自家米仓里发现了一根黑色头发,下官可以断定那不是我的头发。”
韩时元道:“为何可以肯定?”他这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
文尚谦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羞愧和腼腆交错,他缓缓伸手摘下自己的帽冠,又缓缓扯下发网,露出满头灰白。
宋景熙震惊得没说话。韩时元也是不免感到诧异,他没记错的话,文尚谦今年只有三十一岁,而立之年,不能算老,居然会有一头白发。而文尚谦似乎是羞于展示,很快就将发网绑回去、帽冠戴回去了。
他依旧是腼腆地道:“让二位见笑了。这些年着急忙慌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并且下官原本的发色也不是黑色的,而是泛棕些,家中又无旁人,所以下官可以肯定,这根黑色的头发丝是别人的。”
“因此一定是有人进了我的仓库,在粮食里下了东西。因为没法分清那些死去之人是喝了谁的粥,下官也想知道官府的米仓是不是一样被下了东西,但、但是官府的米仓平日也是锁着的,钥匙又在沈大人那里,沈大人必然不会将钥匙借与我,我没办法进到米仓里,所以......只能向二位求助了。”
宋景熙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我们替文先生去找沈牧使。”他说完这句,看向韩时元,韩时元也默默点了点头。
片刻后,随便捏造了个借口,沈牧使也没多问,两人顺利拿到了钥匙,前往米仓去和文尚谦会面。“咔哒”一声,米仓大门开了。
粮食很少,比想象的还要少。正常的时候,这仓库应该是被填满的,可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角落里的那一堆而已。
文尚谦叹了一口气,走到一捆捆粮食面前蹲下身,取出少许谷粒在掌中,也不捻掉外壳,接着他在宋景熙和韩时元两人的注视下,竟张口将这些生米就着稻壳吞了下去。
“——文先生。”宋景熙欲言又止。
文尚谦只吞了这一点,然后站了起来,道:“要是米仓的粮食被下东西了,但愿我没有吃下没有沾上东西的。”
宋景熙道:“唉,文先生。”他接着没有说话了。
三人在米仓内等了半晌,文尚谦没有任何胃病发作的迹象,跑跳走蹲都还好好的,他自个也奇怪道:“难道真吃下了没有沾上东西的?”说着,又去随即捻了少许稻米进腹,可等了会,依旧没有发病。
韩时元沉声道:“看来官府米仓并未被下药。”
宋景熙道:“那就有可能是在熬粥的过程中下的。文先生...生米也是很伤胃的,要不还是别尝试了吧......这样,明日再熬粥之时,我和李大人一起上手,全程监督,看看是不是有人暗中捣乱,能否?”
“这...当然可以,那就麻烦二位了。”文尚谦说完,紧紧咬了咬唇,半晌后才道:“这里的粮食,已经只能够城内的人撑上半个月了,下官想......想去其它地方借粮食。”
宋景熙道:“既然不够,我们修书一封上与户曹,让户曹运些粮食来。监察使应当是有这个权力的,是不是?”
他后面这句话是在问韩时元,而且是看着韩时元说的。韩时元颔首道:“是。”
文尚谦犹豫道:“其实,户曹每次运来的粮食,都远远不够。他们只能给尚州人口的份量,这都已经不少了,可是尚州还有很多逃过来的难民。况且沈大人已经向户曹要粮了,但户曹暂时无法调配粮食过来,下一次运粮,至少需要等上半个月,我们要用这些粮食撑过一整个冬季,可这些粮食根本不够吃这么久,再怎么节省,也做不到。只不过好在户曹有过规定,在闹饥荒时其它道若是有多余的粮食,就有义务借粮给饥荒地区,只要能借到足够的粮食,就能让更多的人熬过来年开春,让他们有力气去播种。往年借粮都是我去,今年...也不得不去了。下官想今夜就出发,趁早去趁早回,至于尚州的施粥事宜...就要麻烦二位大人了。”
两人沉沉地点了点头。文尚谦说了一些感激和托付的话,很快便走了。
宋景熙先走出了米仓,对着悬月长长叹了一口气。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民生疾苦,有这么多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韩时元也沉默地望了眼月亮。过了会,他忽然低声道:“借粮一事,虽被准允,但没有户曹或朝廷官员干预,会很难。”
宋景熙道:“大多数不愿意借?”
“嗯。”韩时元道:“大多数不愿意。前去借粮的人,一般而言,不得不低声下气。”
难怪只有文尚谦一个人去借粮了。宋景熙唉道:“求人帮忙,也是不得已。”
......
天明时,熬粥尚未开始之时,从远在庆尚道另一端的庆州发来了一封信。是设在庆州的曳扇台分台台主发来的。
这就要说到宋景熙和韩时元此行尚州的真正目的了。庆尚道和全罗道各设有分台,均设置在各自的首府内,也就是庆州和全州,庆州分台与全州分台是兄弟关系,也是相互监督的关系。两人来之前,李珘就收到庆州台主的密信,称全州曳扇台似乎有异动。之后李珘便让庆州台主找个名义派人到全州去,结果派去的人遭到了跟踪。直到昨日晚,派去的人才回到庆州,这日清晨,庆州台主便飞书一封来,大致内容是说已经有几位密使在来尚州的路上了,准备和宋、韩二人会合。
在庆州密使尚未赶到前,宋景熙和韩时元一直在负责监察使的任务,施粥全程盯得更紧后,果然没有再出现吃粥吃死人的情况了。为找出凶手,两人决定首先从排查全部官员开始,因为能下毒的一定不会是普通人,只有官员能接触到粮仓和熬粥这两环节,所以是有官员作妖无疑。
然而,在尚州任职或待在尚州的官员人数不少,必须先握有官府的官员名册,知道详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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