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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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家大人……这句好在哪?
千钟一时没琢磨过味来,正想问一声,忽觉一阵脚步声朝这间值房渐走渐进,须臾,就听云升隔门禀报,李少卿请见。
千钟忙搁下抓在手上的鸡腿,匆匆擦拭指间的油渍,庄和初直待她忙完了,才略略扬声道了声请。
李惟昭由云升引着进门来,一见桌上铺开的碗碟,忙道了句抱歉,“不知县主与庄大人正在用饭,叨扰了。”
今日从大理寺赶来时,李惟昭必是没有想过要在外过夜的事,只一身单薄的公服在外巡查到这会儿,约莫已经冻透了,被屋内热气一烘,耳尖鼻头都透出一重红意。
到底是个如假包换的读书人,哪禁得住这般折腾?
庄和初请他坐下喝碗热汤,李惟昭立在原地婉辞了,“早些时候,下官请人知会了府中今晚在此公干,内子该是听说了县主也在,特着人送来些蜜饯点心给县主。”
一只食盒拎在云升手上,李惟昭说到此处,云升便将食盒奉上前来。
李惟昭接到手上,呈向千钟,“下官……是借花献佛,前来向县主赔不是的。白日里在安澜院,是见两方外使都激愤难遏,怕县主无端搅入会被误伤,出言阻拦几句,仓促间言语不周,冒犯之处还望县主海涵。南绥公主那边,县主也不必忧心,晚些,下官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去劝和一二。”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好意,李惟昭行止间也尽是诚恳,可千钟总还觉得哪里透着些丝丝缕缕的古怪,一时拿不准,便也没伸手去接。
“李少卿您说的都是您的分内话。大理寺可不就是个给人评理也防人生事的衙门吗?您要是不说那些,才是失了您的本分呢。我要是心里怪罪您,那就是我的不是了。这点心若只是您夫人送给我尝新鲜,我便谢了夫人的恩,好好收下,改日定备了厚礼回谢夫人。若您执意说是赔罪的,我可断断不敢收了。”
李惟昭进门前备好的说辞里俨然没有应对这一番话的,一时怔愣间,庄和初已对云升略一点头,云升便会意地退出门去。
庄和初上前接了那僵在李惟昭手上的食盒,“夫人一片心意,庄某代县主领受了。”
转手将食盒安顿下,庄和初徐声又道:“庄某近年虽深居养病,也曾听闻李少卿与夫人连枝并头、鸾凤和鸣的美谈。李氏一门与晋国公府非凡俗所见之门当户对,然夫人对李少卿一向言必有誉,敬爱有加。除去鹣鲽情深,亦因夫妻同荣共辱,无论在内有多少龃龉,在外必是同心一体。我与县主成婚不久,但此情,同李少卿与夫人并无分别。”
庄和初话说得文绉绉的,又兜兜转转,一层掩着一层,千钟直听到最后一句,才与李惟昭那番话对上,恍然明白过来。
李惟昭是在外兜了一圈子,回过味来,觉出她突然和南绥公主吵那一架蹊跷得很,拐过来想要探探虚实的。
千钟心下了然,一本正经蹙起眉头,“是呀,那南绥公主话里编排着我家大人,就是把我也编排进去了,要是任她胡说,一句也不辩驳,那么多人瞧着,岂不要当我们是心虚,不敢作声了?这还不是顶顶紧要的,要是朝里的贵人们受了蒙蔽,真拿这些话去皇上那告我家大人的状,那岂不是连这些贵人们一同害了?这么大的事,您说我能不急吗?”
千钟话说得极快,连珠儿似地直往外冒,李惟昭还在默默捋着她这番道理的因果,千钟又话音一软。
“您不必劳神去说和,还显得咱们朝廷气势短人一截,您就多费费心,快些把昇世子受伤的因由查个清楚,只要真相大白,南绥公主跟我家大人赔个不是,我一定向她请罪。”
李惟昭思量间,庄和初已转去茶炉旁,斟了杯热茶递来。
“长夜漫漫,李少卿巡查倦了,随时可以过来。”
李惟昭在外饮了这半日寒风,又碍着公服在身,不敢失仪,一双手几乎要冻麻了。
进门时庄和初邀他坐下用碗热汤,这委实不合礼数,但用盏热茶还是无伤大雅的。
都道这位庄翰林秉性良善,为人宽和,是为如玉君子,先前交道不深,李惟昭只觉得此人颇有城府,断非传言里那么简单,眼下倒觉得,许是自己沉溺于谳狱之事,已惯将人往坏处想了。
李惟昭心生愧怍,正欲端端正正道声谢,门外忽又响起一阵悉索声。
片刻,云升叩门进来报,是南绥正使百里公主请见庄和初,驿馆官员对这南绥公主与梅县主先前那通争执还心有余悸,是以暂将人拦在院外,先着人来问庄和初的意思。
百里靖只说见庄和初,但李惟昭要出门,同行一程也无可厚非。
这一回,百里靖身边随了南绥使团护卫,便是被驿馆守卫拦阻于院门外候着,气势看来也比被拽去安澜院时壮了不少。
“庄大人放心,我不是来寻衅生事的。”一见庄和初来,百里靖也不寒暄,径直道,“只是想起随身有册药典,乃我南绥多位名医倾力编就,也许能为庄大人研寻医治西凉世子之法略尽绵力。”
庄和初笑笑,“日间西凉使团对贵使多有不敬,贵使仍愿不计前嫌,施以援手,属实不易,庄某感佩之至。”
“我代南绥出使,言行便非我一己好恶之事。西凉口出恶言,受我几句奚落,也算应了他们一桩因果,这点胸襟,我南绥还是有的。何况,我也很想知道,西凉世子究竟犯的是什么毛病,以及,庄大人究竟有多大本事。”
百里靖说话间抬抬手,随行一名南绥使团护卫便呈来一本册子。
庄和初还未伸手,已有驿馆官吏抢步上前,道了声罪,说是跨院物品来往必得经过驿馆检查,留存记录。
“那便有劳了。”百里靖毫不迟疑,扬手示意护卫随驿馆官吏去了。
目送二人进了院门口的值房,百里靖收回目光,似是漫不经心一扫,落定在庄和初腰间的那只荷包上。
门廊下灯火通明,映得那缎面荷包焕出一重柔柔的辉光。
“庄大人喜欢竹子?”
庄和初莞尔而笑,“县主喜欢。”
百里靖盯着那荷包上的竹叶纹,“我不擅针线,但我知道,画中最难莫过于竹子,得形已不易,得韵更难。庄大人为得县主垂青,真是煞费苦心了。也难怪,我一句不是落在庄大人身上,县主就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百里靖笑着,目光一转,落向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言语的李惟昭。
李惟昭腰间坠了一块青白的玉坠子,被通明的灯火映着,浑浊的质地显露无疑,便是对玉石没什么研究,至少也看得出,这玉质远远配不上系着它的带子与坠在下面的流苏。
百里靖眉梢挑了挑,“李少卿可要多向庄大人讨教,踏着晋国公家铺出来的青云路,更需好好讨夫人欢心呀。”
李惟昭脸色略变了变,到底没有出声。
驿馆官吏行罢检验的手续,将那册子好好呈回给庄和初,百里靖也不再多言,道了句告辞便带人走了。
李惟昭一声不吭也要走,却被庄和初唤住,请他稍候片刻。
李惟昭见庄和初走到房门前,唤了云升随他进屋,不久,就见云升捧着一件披风出来。
云升快行几步,直将披风送到李惟昭面前,“庄大人说,久病之人,寒冬出门少不得多带几件御寒衣物,李少卿若不嫌弃,先用着。”
李惟昭眉心微动,一时犹豫着没接。
云升出来前,庄和初专程叮嘱,李惟昭若有推辞之意,就与他说一句话。那话云升一路过来叨咕了好几遍才记下,再迟些怕又忘了,便不等李惟昭出言,就赶紧说了出来。
“庄大人还与您说,《道德经》言,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李惟昭一怔,再开口,果然只道了句多谢。
“还有,”递上披风,云升又道,“庄大人还说,晚些叫我把茶炉挪到门外来,您转悠累了冷了,随时来取用,不必客气。”
“……多谢。”
云升回来禀过差事办妥,再退出门去,千钟才凑来好奇问:“这册子是什么?”
“百里公主送来的。”百里靖这时送这册药典来,自不会是为了那套冠冕堂皇的缘由,庄和初小心将之收去一旁,与千钟坐回饭桌,“先吃饭吧,晚些会有人来收拾碗筷,待那些人走了再细看不迟。”
饭桌上比之李惟昭来前,多了那只晋国公府的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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