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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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萧承泽散朝回到内宫,已过辰时。
自登极以来,萧承泽每日朝会后,都会传太医院来人诊脉,不点名传人时,太医院便按当值班次,由足够品阶资历的太医前来。
谢恂先前一直也在班次之列,只是年前在梅宅伤了腿,承恩旨休养,暂撤了排班,只候旨听差。
今日早些时候,万喜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说是皇上晨起觉得身上酸乏,今日点名要谢老太医前去,顺便做回艾灸。
萧承泽刚过不惑之年,正当春秋鼎盛,国事再忙,日日脉案记录,也都是龙精虎健,鲜少有恙。
只是昔年征伐时落下不少旧伤,随着年纪渐长,偶有不适,每至此时,必是传在艾灸一门上精研最深的谢老太医前去。
谢恂天未亮就已入宫准备,萧承泽来时,一应物什皆已备好。
万喜伺候着萧承泽进门,奉了茶,便乖觉地带着里里外外的宫人尽数退了出去。宫人们也不为怪,萧承泽艾灸时一贯是这样的规矩,只谢老太医一人在内伺候。
自少时就领兵之人,不欲在人前示弱,也是常情。
谢恂见过礼,备好灸条,萧承泽已经自己宽解了衣衫,露出精健的上身。
条条陈年伤疤被结实的骨肉绷得紧紧的,醒目地蜿蜒纵横着,映着投进宫室的天光,焕出令人触目惊心的耀眼光泽。
仿佛一件镌着一路至此赫赫功绩的战甲披在身上,见者甚至没有心生怜悯的资格,只有伴着畏惧而生的敬服。
谢恂看了多年,每每触见,还是不由得暗暗心惊。
念着谢恂腿伤未愈,不能久立,一旁破例为他备了坐具,萧承泽偏侧身坐着,谢恂执艾条移步至他背后,道了声谢恩,坐下来,寻准穴位,小心地将冒着丝丝烟气的艾条挨近。
艾香渐浓,很快压过了香炉与炭火的气息。
萧承泽轻合着眼,缓声开口,“这些日子,为着你安心养伤,有些事,直接就差遣庄和初去办了,但该循的章程不能减省,他若在文书上懈怠,你只管敦促。”
每次宫里传话要做艾灸,便是告诉谢恂,这趟前来为的不只有他太医院的差事。
是以萧承泽话说得含混,谢恂也反应得及,低低应了声是。
背身而坐的天子又徐声道:“你一日在总指挥使任上,就不会因为朕的缘故,让下面的人轻慢了你。这么多年,你于社稷劳苦功高,朕定不会让你寒心。”
“使职当为,臣不敢居功。”谢恂手上稳稳当当地行着灸条,恭敬道,“臣卸任在即,提前移权于下任,有益于平稳过渡,虽不在章程之内,但各衙门皆有此惯例,臣唯有感激,绝无他想。”
“皇城探事司的差事不同其他衙门,正式换任之前,没有提前移权一说。”
许是热意舒开了在御座上绷了一大早晨的筋骨,萧承泽舒适地喟叹一声,话音也松泛些许。
“真是羡慕你,过完正月,就有享清福的日子了。朕这里,与南绥和西凉使团还有许多事要议,要磨,过几日上元节,又是一堆省不得的庆仪,上元节后,还要为二月初二大皇子生辰行加封郡王礼的事操心……你那里对庄和初接任前的审查,没什么异常的话,就趁着上元节前这点余暇,尽快拟了文书呈来吧。”
悬在背后的一星热意微微一顿。
“嗯?”萧承泽不禁蹙眉。
“陛下恕罪。”谢恂重又稳起手,“庄和初乃是陛下潜邸旧人,陛下对他了解最深,论执掌皇城探事司的才干,无需臣赘言。审查文书,臣原已写好了,只是……”
谢恂才一迟疑,便听得不悦的一声,“你与朕之间不需那些虚头巴脑的说辞。”
“是。”谢恂道罪一声,删繁就简道,“只是,后来,出了琴师一事。”
谢恂言未尽,意已达,萧承泽合着眼,缓缓吐纳,默然片刻,才沉声开口。
“是朕的安排。允他杀那琴师,是因为那人同裕王干系匪浅,不宜在朕近旁久留,然外使在朝,处置结果上也要顾念朝廷声誉。再则,做这般安排,也是为让大皇子尽快入朝。大皇子为嫡为长,若他一直被压着不能入朝,后面皇子们便是长起来,有他为先例,只会越来越麻烦。”
一个乖张跋扈的权臣不足惧,一个皇子能在朝堂担起多少,又能走到多远,也不足虑,真正紧要的,是天子遵照礼法该做、能做、想做的事,必得做成。
倘使让人看到天子被捆束住手脚,为臣子所制,连皇子到了年纪上朝议事都难,失了敬畏,才是后患无穷。
这些事,谢恂自先帝朝历经而来,个中道理,无需他多言。
萧承泽点到即止,转轻一叹道:“这事上,朕也的确有意多给了庄和初些宽纵,亦是想看看,他如何把握这份宽纵。怎么,你看出什么不妥吗?”
“臣看得明白,陛下有意使庄和初在接任前与大皇子脱开关系,是为防止皇城探事司与大皇子关系太过密切,臣就是看出陛下一片苦心已付,才觉得,有些事虽无十足凭据,也不得不禀了。”
萧承泽沉了口气,“你真是年纪越大,废话越多。”
“臣正是怕自己年纪大了,唯恐思虑不周,误了要事。”谢恂苍老的话也在艾条的烟气里沉了沉,“陛下,庄和初和裕王,恐怕有勾结。”
谢恂看不见背身之人的神情,但见眼前肌骨微微一震,也知这句话掀起的波澜。
“跟裕王?”话里还是一片沉静。
谢恂把话往更震骇里说去,“这些日子,他恐怕是以同裕王交手为遮掩,实则和裕王走得渐近,是为上任之前,为免司中侦知异常,使陛下生疑,而连同裕王使的障目之术。”
背身之人反笑了一声,“朕容许皇城探事司捕风捉影,但在情理上,也要讲得通。”
“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谢恂不疾不徐,“自入庄府以来,梅县主多次从裕王处收到重财,探事司耳目所及,一次在大理寺门前,在裕王处收了银票百两,一次是从裕王府中得赏古董大盘一件,价值连城。再有,庄和初曾通过大皇子从晋国公手中拿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大皇子给庄府的新婚贺礼,亦是给到了县主名下。”
萧承泽合目没出声,谢恂接着说。
“单是这些,倒也可有其他说法。但请陛下三思,裕王何等跋扈,吃这几次暗亏,对庄和初留足情面,还可说是顾忌着陛下与大皇子,可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对一个小姑娘忍让?这野生野长的小叫花子,套上梅县主的身份,与庄和初成亲,诚然有陛下的思量,但当日提出要成全此事的,毕竟是裕王。如此想来,便有一种可能,庄和初不便和裕王直接来往,所以重金买通一个小叫花子作为桥梁。”
话至此处,谢恂话音又低下些许,愈显沉重,“若真如此,便是裕王企图掌握皇城探事司之权,野心昭然,罪无可赦,陛下也不必顾忌当年驰援之义了。”
谢恂停在此处一阵无话,萧承泽亦不置可否,只闷闷道:“你接着说。”
“臣为探梅县主虚实,故意送了只乞丐讨饭的破碗去激她,果然她上门来,以臣的身份为要挟,讹去了些银钱和名贵药材。”
萧承泽蓦地睁眼,“你的身份?朕记得,司中呈过庄和初报的文书,他因差事需要,向梅县主道过他的身份,但从没见他报过你这一桩。”
“是,臣惭愧,也震惊,但到底只是个贪得无厌之辈,臣也怕庄和初会醒觉,便没有立时处置她,先拿财物哄住了。”
谢恂叹惋,“庄和初在第九监多年,一向虑事周详,处事果决,凭白对这位从前素昧平生的梅县主如此信重,实在令人费解。臣百思之后,虽不愿相信,但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如此了。”
萧承泽默然片刻,又合起了眼,“养间用间之事,必是细细筹谋,久久为功,梅县主是今冬才搅进来,庄和初同裕王若有勾结,在此之前,已该有迹可循才对。”
“臣心生疑虑之后,细细筛看了第九监一应存档,发现,庄和初有一份新补进的陈情文书,解释姜浓和谢宗云在孟记包子铺被封调查期间前往一事。其中说,他此前便已安排了姜浓假意被裕王收买,这些年,姜浓同裕王府前侍卫统领金百成有所往来,是他授意。”
“姜浓有庄府管家身份之便,与各府往来都不惹人注目,许就是她一直以来暗中协助裕王与庄和初成事,只是事到如今,有些事不便她来办,就添来了一个梅县主。”
萧承泽默然听着,半晌无话,直到那一星热意挪移了位置,才又开口。
“朕记着,你说过,此番审查,在庄府负责近身收罗情况的,是庄和初身边的三绿。庄和初不是还在怀远驿吗?今日晚些时候,寻个由头,让三绿来朕这回话。”
“陛下恕罪。”谢恂手上纹丝不颤,“当日臣受伤昏迷期间,庄和初便将三青三绿差去蜀州品云观报婚讯了。臣醒来后担心是三绿行事被庄和初发现了端倪,要行灭口之事,已派人手赶去拦截,现下尚无消息传回。”
背身之人似是在他话里想起些什么,偏头垂目,看向谢恂膝间,“你那伤,先前说是与庄和初生了些龃龉,不慎误伤。究竟是什么龃龉?”
“臣惭愧,当日是觉得裕王积极推促庄府婚事,似有蹊跷,谨慎起见,便借故去梅宅,想再探探梅县主的底。却不料,庄和初反应激烈,对臣大打出手。那时,臣只觉得,是庄和初接任在即,不满臣对其再多管束,现在想来,怕不止如此。”
满室静了良久,萧承泽再出声,仍是不置可否。
“尽快把三绿寻回来见朕。三绿回来之前,皇城探事司的差事,还是辛苦你先担着。二月初二大皇子加封礼,朕一并擢拔了些大皇子府的人,也邀了北境守军进京共贺,里里外外都少不得探事司办事,庄和初身上伤还没好全,这关口上接任,也有些难为他,且让他再好好养些日子吧。”
谢恂心领神会道:“臣遵旨。”
萧承泽无声地一叹,一口气出尽,忽又想起个人,“说到梅县主,那个梅重九,查过吗?他当时一口应下这个梅县主就是他妹妹。朕猜着是庄和初的排布,也不曾细问。”
“这些年,庄和初对梅重九关照颇多,他说书用的书稿,都是出自庄和初之手。臣原想着,庄和初私下一直与梅重九走动,是未放弃寻找梅氏的下落,但现下看,或许也不是这么简单。广泰楼出事之后,梅重九被裕王拿去关了许久,那套说辞,也难说不是在京兆府里同裕王套好的。”
萧承泽闷闷地“嗯”了一声,信口又问:“此人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吗?朕偶然听说,他双目蒙有白翳,如盖冰雪。”
谢恂诧异出声,“白翳?”
说裕王和庄和初勾结这等惊骇之事,说了这么一大阵子,谢恂都是四平八稳,怎到信口一问上,却砸出了这般波澜?
萧承泽纳闷转头,“怎么了?”
“陛下恕罪,臣失仪。”谢恂忙搁下艾条,起身道罪。
“这人目有白翳,有何不妥吗?”萧承泽望定谢恂。
谢恂支着拐杖,惭愧颔首,“陛下恕罪,臣行医大半辈子,也曾游历四方,自诩见过奇症无数,但陛下所言,臣只在些医案里见过类似描述,从未真正得见病患,故惊讶之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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