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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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喊起来,为配合话音里情绪,千钟挣动幅度大了些,那蹩脚的绳结终于撑不住,一下子绷开了。
绳子本就捆得不得法,绳结一开,都不必她再挣,整条绳就从她身上一环环滑脱下来,谢宗云唯恐她又要跑,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揪在了手上。
人在他手上,似是吓坏了,一挣都不敢再挣,可那张终于腾出来的嘴,却是一停也没停。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梅知雪!我是千钟,我就是个讨饭的叫花子,我要是能有命嫁给庄大人,那可就是抱上个金饭碗了,我、我怎么可能逃跑呀?不拿根绳儿栓了庄大人的脖子套在我身上,我都怕他跑了呢!”
御驾当前,这些没遮没拦的话听得何万川一阵心惊肉跳,一句“不得信口雌黄”已到了嘴边,可余光往堂下一扫,又生生咽了回去。
坐在堂下的御驾俨然没有分毫动气的意思。
甚至……还听得有滋有味。
何万川忽然有种荒唐但强烈的感觉,这九五至尊刚才板着脸斥责谢宗云问话问错了人,似乎,纯粹就是想听这小叫花子说话的?
萧承泽板着脸,眼里却噙着笑,“照这么说,就是庄和初在戏弄朕了。”
“不不……”千钟忙摇头,“庄大人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八成就是这些日子病得太厉害,病糊涂了,兴许……兴许我跟那个梅氏,哪里是有一点点像,庄大人病得恍恍惚惚就认错了——”
那病糊涂的人忽一扬声,“你可敢赌咒发誓,自己绝不是梅知雪?”
千钟懵然一愣。她当然不是什么梅知雪,可今日她与庄和初在这里一唱一和,为的就是要让这些人都不得不承认,她就是那个梅知雪。
一边是事实,一边是结果,这个誓无论从哪头来发,怕都不好收场。
那就只能挑个合适的赌咒了。
“我发誓,”千钟瘪了瘪嘴,愈显得委屈了,含着泪决然道,“我……我要是那个梅知雪,那、那就让裕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满堂的人都还没转明白这梅知雪的真伪和裕王寿数的关系,又听她挟着颤颤发抖的哭腔为自己分辨。
“叫梅先生认,也没用,他眼睛看不见,又那么多年没跟妹妹碰过面了,哪还能认得准啊?而且……而且我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怎么会是我堂哥呢!”
审问这种事,谢宗云到底老辣,蓦地就从她这一通看似稀碎的辩白里揪出一道疑处,眉头一皱。
“堂哥?”
庄和初也怔了一怔。
做戏这种事,尤其是在一大群人面前做戏,不宜事先准备得太过精细,否则临场一旦出现变化,容易囿于定式,变通不及乱了阵脚,反倒麻烦。
所以,昨夜庄和初只与她说了藏身去广泰楼后巷那里,萧廷俊一早会去把她抓到大理寺来,她在这里的戏码,就是要演出一副明知自己是梅知雪但死活不肯承认的样子,他自会顺着她的戏码配合她。
可是……
堂哥,是什么戏码?
庄和初也只怔了一瞬,就蹙眉而笑,笑里带着一目了然的苦涩。
“你果真就是梅知雪。”
听他话音带颤,萧廷俊心头一揪,忙担心地扶上庄和初。
这一扶却发现,庄和初身上竟也在微微发抖,好像情绪已汹涌到了极处,让这副羸弱的躯壳再难承负,几近要崩溃了。
“梅先生天生目盲,为本家所弃,恰其叔父家中无子,便将其过继膝下,是为梅知雪的兄长。早些年,梅氏所居州县横遭天灾,全族罹难,如今,知晓此事的除我与梅先生之外……就只有梅知雪本人了。”
勉力说罢,庄和初一道复杂的目光适时地朝谢宗云手上的人投了过去。
那人也适时惊惶地扭过头朝他望来,“我、我不是……我是说错了——”
“怎么错不好?不是表哥,偏是堂哥?”
庄和初嗓音微哑,笑意愈苦,目中波光翻涌,眼尾泛着红意,如此伤怀的苦笑铺在这张苍白清隽的面孔上,让人触目便觉揪心。
揪在手上的人支吾几声,没再说出个囫囵话,谢宗云终于回过味儿来。
她这一句“不是”,已堪比一百句有凭有据的“是”,又被庄和初这么一找补,彻底绝了后面一切对她追问的意义。
这小叫花子不像泥鳅,更像个河豚。
又滑又棘手,还有毒。
好在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这言行举止,跟皇城里小户人家的粗使丫鬟还要差上一大截子,更遑论什么内廷女官,只要拿刑房里那套家伙走上一遭,保准能吐出些货真价实的老实话来。
谢宗云如此想着,请示地望向萧明宣。
这一会儿功夫,萧明宣抽身在外,冷眼旁观,有些事反倒历历可见了。
“庄和初,你对大皇子有教导之责,你想拿自己后宅这档子破事,成全大皇子一笔功绩,也消减你从前教导不善的罪过,无可厚非。但你若敢偷梁换柱,李代桃僵,那就是欺了两朝君主,你整个庄府上下,一个也别想活。”
打发人往宫里传话时,萧廷俊就料想到,今日必能听见这句话。
萧廷俊牢牢扶着已有些摇摇欲坠的庄和初,理不直气也壮道:“先生不过就是觉得她与梅氏长得特别像,抓来查问一下,又不是抓去庄府私设公堂,这不是到大理寺来,当着父皇和三叔的面审个清楚吗?要照三叔这么说,京兆府无凭无据就把广泰楼那些人抓起来,是不是也想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啊?”
眼见萧明宣脸色一寒,萧承泽沉声一清嗓,斥了声“放肆”,又挥手让萧廷俊扶庄和初坐回去,目光在堂中逡巡片刻,才思量着开口。
“裕王言之有理。庄和初与大皇子,确有合谋的动机。至于这小叫花子,为了报恩,舍命成全庄和初,也不无可能,所以他们三人的话,一概不能作数。”
“皇兄所言极是——”
“不过,”萧承泽又语锋一转,“刚才说起来的那个梅重九,广泰楼那些人既然一直关在京兆府,梅重九必定没有串供的机会,他的证词应该还是可信的。马上带他来,一问就清楚了。三弟以为呢?”
萧明宣略一沉吟,“谢宗云,你亲自去带人。”
“是。”
谢宗云在萧明宣身边这么多年,萧明宣一句话说出来,夹在字缝里的每一个音他都能听得明白。
一回到京兆府,谢宗云就让人把梅重九从牢里提了出来。
谢宗云等在廊中,远远就见这一道人影被衙差一路粗暴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朝他过来。
在牢里熬了这些日子,这人身上那件素雅的青衫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又因多次受刑而留下一道道血印子,明明狼狈已极,行止间依旧挺着那一口傲气。
广泰楼的每一个人都在他手里折腾过,唯独这个人,始终没求过他一声。
如此突然被提出来,梅重九也不问什么,任由这毫不客气的推搡将他朝那处人间炼狱带去,直到一股熟悉的浓厚酒气扑面而至,将他接了过去。
“哎呀梅先生请!请请请……这边儿,哎您留神脚下啊。”
梅重九一双盲眼被一根三指宽的缎带蒙着,遮去了些许面容,但掩不住那副俊秀的轮廓,以及这俊秀轮廓上的一派平静。
谢宗云伸手要扶他,被他面无表情地一抬手躲开了。
“这儿有门槛,您留神抬脚啊。”谢宗云也不恼,又殷勤提醒着。
梅重九迎着一股森冷的气息,熟门熟路地迈过谢宗云说的那道门槛,迈进那间再没有第二个出口的屋子。
不必去看,也能知道这屋子里没有第二个出口。
甚至连开敞的窗口也没有。
气息是凝滞的,一迈进来,就仿佛扎进了一池浑水,周身被潮湿森冷密密地笼罩,浊臭逼人,每一呼吸都似吸入了什么粘稠的污秽,憋闷得令人作呕。
这些日子,三不五时,就有人把他从牢中揪出来,带到这里,捆上刑架,也不问什么,就只是一顿毒打,打够了,就再塞回牢里去,他已经习惯了。
甚至从门口到刑架的位置怎么走,他都已经记住了。
眼见着梅重九一进门就木然朝着刑架而去,谢宗云忙伸手一拦。
“不不,您受累,来来来……这边儿坐!”
坐?梅重九怔然一顿,在谢宗云的指引下摸索到一把椅子,触手寒如冰,硬如石,还挂着一层说不出是什么的湿滑黏腻。
“刚让人擦了一把,湿点儿,您放心坐。”
梅重九迟疑片刻,还是敛衣坐了下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翻找声后,才听谢宗云又走回他面前。
“呃……您别紧张啊,”谢宗云手上又哗哗地翻起什么,边翻边道,“今日请梅先生过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再核对核对您的户籍。”
“户籍?”梅重九微一皱眉。
“是啊,这不是玉轻容的案子性质变了吗……昨儿查出来,她是个细作,那就麻烦了,广泰楼所有人就都得筛上一遍。”谢宗云边翻,边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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