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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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此前十年,谢宗云与庄和初一直同朝为官,也同住皇城,但这十年来,他与庄和初打过的交道加在一起,都不如这短短几日来得多。
而且细细算下来,他得罪庄和初地方,也远比讨好他的要来得多。
就是这么一个人,还是除当朝帝后之外与大皇子最亲近的人,凭什么,为什么,又怎么能在往死里坑了他一把之后,还善意迎人地对他说,这是要帮他?
这太过荒谬。
也正因太过荒谬,在此时此处、此情此景说出来,才显得尤为诚挚。
那几口烈酒如流淌的火一般灌下肚时,已将谢宗云灌得清醒了些许。
今日虽是他找上门来,可也不知是怎的,他越来越有种强烈的感觉,是庄和初想要在这里与他见面,他才执着一份无形的请柬,如这人所愿,屁颠屁颠跑到这儿来见他。
简而言之,就是他被算计了。
谢宗云气恼得像只猛兽,但是一只坠入陷阱的猛兽,张牙舞爪和狂嘶乱吼都不过是来掩饰无能为力的不安罢了。
是以这人越是气恼,庄和初就越是和气。
“我明白,谢参军是来向我要人的。要人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在裕王面前自证清白。但以庄某旁观之见,谢参军这些年深得裕王信重,该不是因为你比旁人都更清白吧?”
庄和初转手拎起茶壶,缓缓为自己斟着茶,也温热清淡如茶汤般缓缓说。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谢参军的困局,已不是那几人的下落可解了。”
一个害他至此的元凶首恶,竟能用这么一副苦海渡人的悲悯样子与他说这样的话,谢宗云气都气笑了。
“庄和初你要不要脸?你不坑我,我上哪来的困局!”
庄和初不以为忤,缓缓斟了茶,搁下茶壶,略略一抬眸,温然含笑的目光落在谢宗云肩头。
那片衣衫上透出一片血色,且渐有蔓延之势。
方才一番交手,谢宗云身上多处伤口都已迸裂,若不是冬日穿得厚,眼前怕是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坐在这儿了。
“裕王身边有资格,又有胆量,对谢参军下这般狠手的,应该是裕王府的金统领吧?”
庄和初拢着热茶在座椅中松了松身,愈发有些置身事外的闲逸了。
“我虽未有缘与金统领来往,但曾听人说过金统领为人,他在这世上,是没有任何仇家的。但凡与他结怨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谁的错,他都绝不会留给对方活着向他报复的机会。”
哪怕只是奉裕王的命令给人一顿刑罚,金百成也会慎重地将之算作结怨,即便裕王发话网开一面,那也不过是当场就死还是过几天再死的区别了。
裕王将人交给金百成处置,与亲口下一道必杀令的分别,无非就在于这杀人的罪孽算在谁头上而已。
浅浅一口热茶送下去,庄和初又一叹,颇有几分伤怀。
“以谢参军现下的伤情,也许待不到外使入京,庄某再想请谢参军喝酒,就只能是敬到谢参军灵前了。”
“庄和初!”谢宗云话音依旧粗粝响亮,却掩不住地有些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拖着半条命找上庄和初,就是想尽快搏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唯有裕王对他倚重如初,他才有可能靠着裕王的庇护躲过金百成这一劫。
金百成是什么样的人,庄和初只是耳闻,他可是亲眼见过、亲身受过的。
他这会儿还没被金百成找上,不会是因为别的,只会是金百成手上忙着裕王的差事,还没腾出空来。
也许此刻那人就已在来取他性命的路上了。
“事已至此,谢参军纵然带着广泰楼那些人的下落回去,有没有活路,仍不是定数。唯一稳妥的活路,是谢参军在裕王那里,将其取而代之。”
“取代金百成?”谢宗云怔然一愣,旋即又骇然一惊。
他听到这会儿才总算是明白了,眼前这拢着热茶疏懒而坐的人,不是要借金百成这把刀来砍他,而是将他与金百成推到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里,要他与金百成这两把刀相互砍起来。
无论最后他们谁砍过了谁,庄和初都是为大皇子坐收渔利的那个。
如此一手掀起惊涛骇浪却滴水不沾身的谋算,被他这般心平气和、温声慢语地道出来,便是见惯了裕王那些阴毒手腕的谢宗云,也不由得后脊发寒。
小窗大静,静得谢宗云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之中擂鼓般的震跳。
庄和初却好似在讲什么圣贤文章,和气又坦荡。
“裕王府侍卫统领,这是离裕王最近的位置了,裕王若有难,这个位置的人必得身先士卒,裕王若腾达,这个位置的人也必居首功。谢参军何妨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
谢宗云默然片刻,举起酒坛子又哗啦啦地灌下几口,怒火终于彻底散尽,几乎是认命地问。
“你想使唤我干什么?你直说吧。”
“不急,”见他这就松了口,庄和初和煦一笑,“兹事体大,性命攸关,还是慎重为好。谢参军且好好考虑一日,待当真下定了决心,再谈这些不迟。”
谢宗云抱着酒坛子,眯眼看着对面那三言两语死死捏住他命门的人,忽然笑出声来。
“庄大人,虽说人各有志吧,但凭你这身武功,这副谋算,好歹在朝堂上施展施展,对大皇子的助益也比砍死裕王身边几条狗来得大吧。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在家里躺得住呢?”
“谢参军抬举了——”庄和初刚客套地起了个头,房门忽地打开了。
又是“啪”地一声从外破开。
二人一同转目看过去,俱是一愣。
破门的是千钟。
门一破开,人二话不说就往里闯来。
刚闯进一步,脚下就拧了麻花,踉跄着打着弯儿地往前跌去,没待谢宗云看明白这又是哪一出,庄和初已闪身上前,一把将人捞住了。
捞住了才发现,这出去时还好好的人,这会儿浑身软得像滩水似的,那双一向澄澈明亮的眸子里一片迷离,脸颊还泛着异样的红意。
庄和初一惊,未等问上一句,手上的人忽一挺身,一步横到他身前,两手胡乱地抓着他直往自己身后塞去,一双迷离的眼睛努力瞪大着,虎视眈眈又迷迷糊糊地盯着谢宗云,含糊不清地喊。
“大人你……你快跑,有……有毒!”
有毒?庄和初心头骤然一紧,忙一把捉起她的手腕,刚摸到脉上,还坐在桌案边的谢宗云已凭着家学与经验下了诊断。
“她喝多了吧?”
庄和初一怔,这才觉出,她身上确实是有些酒气,只是这房中已被谢宗云那坛酒里的酒气充塞,这一星半点儿,一时难察。
可是,她哪来的酒喝?
脉上除了醉酒,也别无异象,庄和初略一定心,目光从谢宗云抱在手上的酒坛子掠过,才蓦地想起来。
他是没给千钟要过酒,可他嘱咐过店家,两间客房要送一样的菜,想是店家牢牢记着他这话,谢宗云后来多要了这一坛酒,千钟那房间里便也有了一坛。
庄和初正不知这事该怨谢宗云还是该怪自己,就见那生平第一次醉酒的人忽地一转身,转面对着他,努力睁着眼睛,捋直舌头,几乎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不……不是喝多,就两碗,根本没喝饱,大人您再看看我,我一点儿也不醉,我是……浑身不受控制。”
“……”
谢宗云要的这坛酒有多烈,只闻这漫了满屋的厚重酒气就可想而知,她一下子竟就喝了两碗。
没闯错门,已是难得的清醒了。
庄和初啼笑皆非,正想扶她先去坐着,忽觉手上一滑,那人像个陀螺似地猛然原地转了半圈,扬手直直朝谢宗云一指。
“我、我找小二哥了……说,酒,他要的。就是他,下毒……第五回就是这么讲的,下毒,在酒里,害人!”
什么第五回?谢宗云听得一头雾水,庄和初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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